第91章 月缺再圆

西林寺,最初只是沙门竺昙现在庐山北麓修行的草舍,圆寂后,弟子慧永继承了师业。太和二年,东晋江州刺史陶范为慧永法师立庙,遂成江州第一名寺。法明长老修真悟道,名声远扬,每年前来云游的大德不在少数。

法明长老自然也知道,“佛法在世间,学佛不只是念经打坐”的道理,于是他时常带着佛缘深厚的江流儿游走各地,出入名寺,与大德们学习、交流、质疑、辩难。

最开始的时候,江流儿只是在一边静静的旁听,后来慢慢地参与进去。他风采洒落,辞气清雅,妙语连珠,特别善于从浅显之处着手,将一个很复杂的问题,用故事和譬喻的方式解释得清楚明白,避免了逻辑推论的烦琐与无力,常引得众人啧啧称赞。

长捷法师、慧景法师、慧严法师、净善法师、道深法师、智琰法师、慧休法师等当代佛门大德接触过江流儿之后,无不惊为天人,一致认为,江流儿日后必成佛门龙象。

智琰法师更是悲喜交集地感叹:“老衲真是没有想到啊,我这块朽木桑榆,居然还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一个初升的太阳散发出如此绚丽的光芒!”

乌飞兔走,转眼十六年过去。法明长老见江流儿慧根深种,悟性非凡,备受赞许,于是为他剃去头发,取法名为玄奘,摩顶受戒,正式将他收入佛门。

暮春时节,和风吹柳绿,细雨点花红。一天,西林寺部分沙门聚在松阴之下,讲经参禅,辩说奥妙,不想一个酒肉和尚却被刚刚入门的玄奘轻易地难倒了。

少年玄奘备受青睐,风光无限,令一众同门黯然失色,恼羞成怒的酒肉和尚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孽畜,既不知道父母,也不清楚姓名,竟敢在我们面前卖弄玄虚!”

酒肉和尚的公然辱骂,让玄奘心中十分难过,入寺禀明法明长老后,止不住双眼泪流,跪地悲叹道:“师父呀,人生于天地之间,遵循阴阳规律,资取五行元素,由父母孕育而成,哪有在世为人却没有父母的呢?”

一袭浅色僧袍的法明长老总觉得玄奘还是个小孩,不愿给他增加任何心理负担。奈何事情已经被点破,长老禁不住玄奘再三哀求,满目慈爱地说:“玄奘,你真想知道父母情况的话,可随我到正堂里面来。”

玄奘心急难耐,紧跟着师父走进正堂。法明长老从重梁上面取下一个小匣儿,打开来,取出血书一纸,汗衫一件,郑重地交给徒儿玄奘。

拆开血书,细细阅读,玄奘这才知晓父母的姓名,以及自己身负的血海深仇。读完之后,玄奘悲难自抑地道:“十六年来,不识生身父母,现在才知道母亲尚在。如果不是师父捞救抚养,弟子早已命丧黄泉,哪里还能苟活到今天?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身为人子,不能不报。如果寻见母亲,报了血仇,还留得命在,弟子一定头顶香盆,重建殿宇,报答师父的再造之恩!”

法明长老满眼关切地说:“玄奘,师父不需要你报答。你要去寻亲的话,记得带上血书和汗衫,到了寻阳私衙后,只说是化缘,才有可能与你母亲相见。无论如何,都别忘了,要走正道。”

玄奘牢牢记住师父的嘱咐,以一个化缘和尚的身份,前往寻阳县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虽然不认识刘洪,但跟着师父云游四方,哪还会分不清楚各级官员的行头,玄奘见假县令前呼后拥地出了县衙,赶紧绕到私衙门口高声念经募化。

恰巧殷温娇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月缺再圆,心里不由暗暗想到:“我婆婆没有音讯,我丈夫被这恶贼杀死,我儿子被遗弃江中,如果有人收养,算起来有十六岁了,难道是老天开眼,今天要让我们母子相会了吗?”

正沉吟间,殷温娇突然听见外面有敲门声传来,先是“咚、咚、咚”的三下;停了一停后,又“咚、咚、咚、咚、咚”地敲了五下;没过多久,再次“咚、咚、咚、咚、咚、咚、咚”地敲了七下;接着,便有念经声响起。

殷温娇趁便出来问道:“小师傅,你是从哪里来的?”

玄奘:“贫僧是西林寺法明长老的徒弟。”

殷温娇:“既然是法明长老的高徒,那进来歇会吧。”

玄奘走进私衙,殷温娇端出斋饭让他慢慢吃,自己则在旁边细心观察他的容貌举止,哪想竟与丈夫极为神似。

殷温娇将侍婢打发开去,试探地问:“小师傅,是自幼出家的,还是中途出家的?叫什么名字?父母还健在吗?”

玄奘哀伤地说:“我小名叫做江流儿,法名玄奘,自幼便以西林寺为家。说起父母来,那冤有天样大、仇比海还深!我父亲被恶贼谋杀,我母亲被恶贼霸占。凭着师父指点,来到这寻阳私衙化缘,但愿苍天见怜,能让我与母亲见上一面。”

殷温娇紧张地道:“你父母叫什么名字?”

玄奘:“我父亲姓陈,名惠;母亲姓殷,名温娇。”

殷温娇:“温娇就是我,你有什么凭据吗?”

玄奘闻言,双膝跪下,哽咽道:“娘亲如果不信,孩儿有血书和汗衫为证!”

殷温娇闻言,接过血书和汗衫一看,果然是真的,母子不由相抱而哭。冷静下来后,殷温娇忧心满怀地道:“我儿快走!”

玄奘忘了身处险境,心酸地说:“十六年来,孩儿不认识生身父母,今天总算见到了娘亲,为什么转眼又要分离?”

殷温娇急切地道:“儿啊,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万一被刘贼知道了,必定容不得你,赶紧回去吧!改天我跟那恶贼说,小时候生病,曾求菩萨保佑,许下百双僧鞋,需去寺中还愿。到时候,我们母子再细说不迟。”

玄奘这才醒悟过来,赶紧平复心情,然后依言拜别。回到寺里,玄奘见了法明长老,把经过说了一遍,长老甚感欣慰。

殷温娇自从见了儿子之后,心内忧喜交集,思来想去,这才终于有了主意。一天,温娇假装生病,躺在床上,茶饭不思。

刘洪回衙后,关切地问:“夫人这是怎么了?”

殷温娇慵懒地说:“我小时候生病,许下百双僧鞋,求观音菩萨保佑。昨天晚上,梦见个环眉大眼的和尚,手里拿着根浑铁棍,向我索要僧鞋。今早醒来,便感觉身体有些不舒服。”

刘洪轻声怨道:“这点小事,夫人为什么不早说呢?”

随即,刘洪走进公堂,把张左衙、李右衙叫来,命令道:“寻阳县城百姓,每家必须缴纳僧鞋一双,限五天内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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