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阳之下

生活在乌萨斯雪原上的人们害怕两样东西:吃人的野兽,以及比野兽还要让人害怕的税官。

种芥麦的农民也许还能靠勒紧裤腰带过活,但是靠运气和技术吃饭的猎人要想在纠察队和税官下次来之前备好税,那么就只能冒着死的风险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出去碰碰运气。

斯科拉里顶着狂风与呼啸而来的大雪在雪地里艰难地走着,他是村里唯一的猎人,同时也是一个六岁女儿的父亲,为了能让女儿不总是饿肚子地长大,同时也为了能打发那些税官和纠察队,他必须在明天之前准备好足够缴税的猎物与皮草。所以他才会违背一个猎人应有的常识,在这样糟糕的天气还出来捕猎。

已经有好久都没有见过像样的猎物了,除了偶尔窜过枝头扫落一摊雪的松鼠外,什么猎物都没有。

斯科拉里的内心虽然焦急,但是他也知道,再这么顶着风雪走下去也只是徒劳罢了。比起找不到猎物应付不了税官,自己活下去更加重要,如果自己死了,小诺娃又该怎么办呢?所以他将目光投向了远处山丘间的一个岩洞,这种岩洞时常被野兽做为栖身的洞穴,不过眼下可想不了那么多了,能有个避避雪的地方就不错了。自己也好歹是个猎人,手里也拿着弩箭,万一有野兽的话也就当是老天眷顾他这老猎人,让他能交差了。

不过眼前的景象出乎斯科拉里的预料,在那小心的洞穴中,一个陌生人正坐在篝火边取暖,火上正烤着大块大块新鲜的肉。

“看来不止是我们俩看中了这么个温暖的好地方,是不是?”眼前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拍了拍身边刚剥下来的一张熊皮,示意警觉的猎人可以一起坐下取暖:“我本来还打算等雪停了去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村庄,看来是有的啊。”

“那个……您是?”斯科拉里看对方不像是乌萨斯人,也不像是库兰塔或者菲林,不免有些奇怪地放下了手中的弩,坐在篝火旁打量起了对方。

“我的名字是卡拉巴,算是个流浪的术士吧,其余的倒也没什么值得说的。”年轻人将一块烤好的熊肉递给了猎人,猎人有些迟疑地摸向了自己的口袋,准备掏钱,但是对方却拒绝了他的举动,直接将肉递给了他并拿起另一块拿木棍串好的肉吃了起来。

“如果有茴香或者辣椒粉这些调料就好,那样吃起来才没那么腻。”

“在这片雪地上可找不到那种东西……我身边倒是有些酒,老爷您要是不介意,来一口?”

“别叫我什么老爷,我和乌萨斯的那些贵族或者军官八竿子都打不着,倒是您这样一个上了年纪的猎人为什么还要在这样的天气出来打猎?”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要是明天前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猎物缴税,那我指不定就被送去矿场当劳工了。”

卡拉巴沉默了一会儿:他就是刚刚从源石矿场逃出来的,看到了那些矿工的生活环境和待遇后,他很清楚自己如果选择继续待在那片矿场里的话,只会因为慢性饥饿与恶劣的环境而死,能够从那个地方逃出来还真是得多亏了自己的源石技艺与整合运动的进攻。真的不得不说,卡拉巴现在还为自己的幸运而感到有不可思议。

“这头熊的皮怎么样?虽然我以前没有给野兽剥皮的经验,可能会有些损坏……但是这么大一张拿去缴税应该够了吧?”卡拉巴想了想,临时加了句:“这皮我用不上,当然也不能白送你,拿这皮和你换几件保暖的衣服行吗?我身上这件穿起来可不怎么暖和。”

“不,不,即便是以我这个猎人的眼光来看也剥得很完整,甚至连弩箭射穿躯体的孔洞都没有……我们乡下人做的衣服肯定没城里的那些裁缝做得好,您不介意?”

“我不介意,既然双方都没有意见的话那就这么说定了。等雪停了我会去你们村子暂时停留一阵。”

两个人沉默地看着火在新鲜的白桦枝上舞动着,虽然两人所生活的世界不同,也完全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但是眼下在这个温暖而夹杂着些许臭味的洞穴里,两人都享受着火带来的惬意……

在壁炉里安静地燃着火苗的小屋子里,六岁的诺娃提着一盏昏沉沉的马灯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雪地和时不时打在窗玻璃上的雪花。她在等她外出狩猎的父亲回家,也在等那个只在相片上看到过的妈妈回来接她,一起去父亲说的那个没有痛苦和悲伤,没有繁琐税务和俄肚子时候的美好世界。

那里一定可以经常喝到暖呼呼的汤,还可以吃到甜甜的面包,那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穿着如同父亲送给自己的那个娃娃一样,漂亮的衣服。

这么想着,诺娃垂下了手里的灯,靠在床上睡着了。

被囚禁在玻璃罩中的火苗借着靠近它的木地板探出了头,高高兴兴地拥抱着熟睡中的女孩旁边娃娃连衣裙,它热烈地牵起娃娃的手在房屋中欣然起舞着,随后将屋中的一切都做为可口的盛宴吞入了自己口中。它与壁炉中被驯化的同胞相交汇,然后越烧越大,最后在它满意的狂笑中,诺娃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己的妈妈正含着眼泪在一片温暖光芒中向自己伸出手臂要拥抱自己,而自己则沉溺于那温暖之中,一点点地失去了意识,完全沉入了深渊……

第二天雪停后,当卡拉巴与猎人斯科拉里一起回到了他生活的村子里时,二人的眼前是一片被火焰席卷过的样子。在昨夜漫天的大雪当中,只有村庄的上空被从一栋接着烧到另一栋的火焰温暖得如同城里乌萨斯贵族老爷们的壁炉一样。

火灾葬送了很多东西,也激发了很多东西。村民们自然而然地将不幸与怒火推到卡拉巴这个外乡人与火灾发生地屋主的斯科拉里二人身上,同时,如期而至的乌萨斯税官与纠察队更是将混乱的局面推向了最高峰……

即便没有感染者,人们也总能找到新的矛盾互相倾轧,合理地互相仇视。

卡拉巴从来没有想过,人的罪恶与憎恨可以来得没有任何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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