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咱们有的是时间。”
听到那牛头那般说,李孤行面上多少扫过一些落寞与孤寂,他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没有丁点挣扎,更没有反抗的余地,就像是事先设计好的一样,死在了仁寿宫的佛堂中。
想来自己的死并不会引来关注,更不可能有人发现他的尸体。
“可能我也会连累我那些朋友们吧......”
李孤行心中不禁担忧了起来,担忧起慕容渊、担忧起林谢,更担忧那个叫做骆大狗的女扮男装的孩童。
平心而论,李孤行同他们相交的时间不长,也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但就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之中,彼此多次经历了生死,互相引为了知己。
对于李孤行而言,这些朋友是他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他也相信,这些朋友一定会为了他义无反顾,冲向皇宫寻找自己的消息。
只是京畿之地,守卫森严,自己又死在那么一个偏僻的角落,就算三人穷尽了脑汁,也未必能将自己尸身找到,或许还会因此白白丢掉了性命。
想到此节,李孤行止不住的叹息,倒是引来牛头一顿嘲笑。
“你可是有什么人放不下?”
李孤行道:“自然,许许多多的人都放不下。”zusi.org 狐狸小说网
牛头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拍着李孤行的后背,语重心长的说道:“别说是你,来这里的人都有放不下的人和事,你也只是古往今来数不清鬼魂之中的一员。”
牛头想宽慰他,但见李孤行面容越发沉重,又继续说了起来。
“我每天从这里接游魂到那阴曹地府之中去,一日之内少说也有成千上万,赶上灾祸之年,一日或有几万人来此。但令我印象最深的,也只有寥寥几个,那些生前的执念,那些得不到的东西,都随着一碗孟婆汤烟消云散了。”
李孤行仍是接连叹息,不过他倒有些好奇,牛头心中忘却不掉的游魂到底有着怎么样的经历,当即开口问道:“什么样的遗憾会令你记得这般深?”
牛头也不藏着,直言道:“首当其冲的便是李煜,一个诗词写的非常好的皇帝。古往今来,好像没有几个皇帝写的比他还好。”
李煜生平李孤行有所了解,虽是古人,但因其才华和王国的境遇,令后世之人扼腕叹息。
李孤行道:“这人我听说过,拜了一辈子佛,最后被赐了一杯毒酒。”
牛头道:“还有他的夫人小周后,被那赵光义凌辱过后画作图画,传给了李煜,这等绝悲之事天下少有。”
李孤行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便即又问道:“还有吗?”
牛头道:“自然还有,许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赵家人对李煜用这般手段,旁人对赵家人也用了惨无人道的做法,且有过之无不及。”
李孤行一听便知他所说何人,乃是有着靖康之耻的宋徽宗赵佶,此人之事他记得清清楚楚,一代帝王沦为阶下囚的也有不少,像他这般没有尊严的,普天之下还是头一个。
李孤行又道:“你就没遇到过普普通通的人吗?”
这次换牛头叹了口气,他顿了半晌,吞吞吐吐道:“普通人......见得太多了,惨的也太多了,已经数不过来了。”
“是啊,逢饥荒灾年,白骨累累,赶上一个穷兵黩武的皇帝,史书上只会记载他的功绩,而那些困顿致死的百姓,只不过是史官笔下的寥寥几笔。”
牛头道:“不过,我倒是知道几个特别的,说来给你听听?”
李孤行兴趣大涨,当即应道:“请讲!”
牛头道:“你可知人熊为何物?”
“人熊?”李孤行走南闯北多年,可没听过这样的名字,或许是古时候的一种动物。
“咱们不是说人吗?怎说起熊来了?”
牛头道:“是人,只不
过被做成了熊的样子。小孩子将他浑身皮肤用药水泡烂了,在披上熊皮,等到长死之后那孩子还未死,便叫人熊了。”
李孤行脑中想着那样的场景,想象着一个孩童浑身皮肤溃烂之后披上熊皮,随着皮肤的生长和熊皮长在一起。
那种痛苦、那种绝望,自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个供人玩乐的牲畜。
牛头道:“对了,那伙人同你们擦肩而过,若是那时你不在骆大狗的身边,很可能......”
一股怒火,自李孤行心口燃起,剑气自体内迸发,一柄闪耀寒光的长剑自背后生出。
“那人是谁?!”
牛头道:“百损道人,不过已经同你没有关系了,他已经死在你朋友赵无钱的手上。”
李孤行仍旧被骇的心惊肉跳,他真不敢想若是骆大狗单独碰到了百损道人会变成什么模样。
牛头道:“不过,这还不算惨的,惨的是他们的母亲。那是一个心地慈善的老人,刚过花甲之年,收养了五个孩童,一夜之间全被那百损道人拐走,做成人熊,独独活下来一个。”
李孤行心头紧了起来,连忙问道:“你既然知道这些,难道那个老人......”
牛头道:“不错,他苦苦寻觅这些孩子一年,踏遍万水千山,终在洛阳城中一个集市上见到了熊人,只是那时熊人已经失去了神志,却一眼便认出那个老人。”
“后来呢?!”李孤行的心已经颤了,他本不敢再问,却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总想问个底。
牛头道:“那熊人认出了老人,老人却不认识他,可怜那熊人被拔了舌头,只能嗷嗷叫着,不过那老人或许同那熊人心有灵犀,听了一会儿,便听出了端倪。”
“再后来呢?”
“再后来,那老人要抓百损道人去讨个公道,却被“福威镖局”的人给拦了下来,受尽了折磨,死了。”
““福威镖局”,“阴阳二祖”?!”
“不错,那“阴阳二祖”将这些事情供认了下来,已经送到十八层地狱去了。那老人视这五个孩子如亲生一般,只可惜......”
牛头慨叹非常,作为阴差,千万年来悲痛之事见过不少,可独独对这件事记忆深刻,足可见那老人和孩子之事多么令人震颤。
李孤行道:“可惜,我没能亲手杀了那“阴阳二祖”!”
牛头道:“但是他们却都死了,一个死在了骆大狗的手里,另一个死在了你认识的人手中。”
“我认识的人?敢问哪位江湖好汉?”
“徐念!”
“徐念?!!”
李孤行长大了嘴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牛头,此人亦正亦邪,倒是脱出常理之外。
不过,或许徐念一直便是个好人,只是单单仇视自己一行罢了,除对付自己之外,倒没听说过他做什么恶事。
“看来此人还有救。”
牛头道:“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跟我说说你的事吧,你此生最为遗憾的是什么?”
“我?最遗憾?!”
横亘在李孤行心头有两件大事,其一便是寻找白萧真人说的那些宝物,将赵无钱救回来,其二便是报自己杀父之仇。
这两件憾事像是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李孤行的心头,但要说最为遗憾之事,这两件或许还不够分量,与骆大狗相比,李孤行心中便没有别的大事了。
这种事他不会对旁人说,却独独告诉了一个阴差。
“我......我最为遗憾的事,乃是.......不能跟那个人在一起?”
牛头笑着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我懂你说的,你说不出口我也不强迫你,时间不早了,前面就是奈何桥。”
李孤行曾在书中看到过有关于奈何桥的描写,他读书不多,但对神鬼
志怪一类的书籍有着浓厚的兴趣。
只记得在《宣室志》中记载过这样一段话,“行十余里,至一水,广不数尺,流而西南。观问习,习曰:“此俗所谓奈河,其源出地府”。观即视,其水皆血,而腥秽不可近。””
那“奈何桥”乃是死者投胎的必经之地,桥上有一妇人,名叫孟婆,用一口大锅煮着一锅烫,名叫“孟婆汤”。
鬼魂来此喝一口,忘却前尘往事,自此堕入轮回。
“我还未经判官审问,怎能直接投胎?”
牛头道:“你来之前,早早被判官审了的,你所做之事惊天动地,虽有私心,却未曾害了旁人,反倒为民除了几个祸害,故而功过相抵,来生仍旧做人。”
李孤行无比留连的回头望了一眼,前尘往事,诸多眷恋,在这一刻都凝聚在这一眼之中。
牛头道:“走吧,喝了这碗汤,这些事情你都不必再去想了。”
李孤行同牛头走着,身体越走越轻,感知也越来越小,最终再也感受不到任何。
只见得奈何桥上,一个老婆婆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用那布满枯枝般的手舀了一碗汤递给李孤行。
“多俊俏的小伙子啊。”
见得李孤行,孟婆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牛头道:“愿他来生仍能这般俊朗。”
李孤行正要仰头喝下,忽有一道血红之光从胸膛迸发而出。
旋即,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沉重,知觉也渐渐恢复。
牛头和孟婆两个阴差直愣愣的瞧着他,实在想不透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婆喊道:“快、快去叫阎罗王大人!!”
然而,他终究晚了一步,这句话刚说完,李孤行的魂魄消失在了奈何桥上,就跟从未来过一样。
下一个瞬间,他睁开了双眼,在一片殷红色的光芒之中,又看见了那十八尊佛像。
佛像由慈眉善目变得万目睚眦,又组成“十八铜人阵”向李孤行攻来。
李孤行仍未搞清楚状况,连续而来的变故令他猝不及防,还未搞清上一个瞬间的事,下一个瞬间便让他猝不及防。
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凌空而起,好似被一个东西托着,生拽着向后猛掠。
细细瞧去,那东西竟有一些熟悉,看了半天,脑中终于反应了过来,“这、这是“传世龙骨”!!”
在无比的惊讶和欣喜之中,李孤行穿过长长的甬道,被“传世龙骨”带着,撞开了佛堂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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