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十郎哼了一声,正要发作,忽然想起表舅的教训,将这口气忍了回去。
节度使府的管事赶紧上来打圆场:“小郎君,两位小公子往后就是您的同门......”
宋十郎气不打一处来,这两个小子,一个讨嫌,一个贫贱,给他脱靴都不配,居然要他与这些人当同门!要不是被他阿耶阿娘逼着,他才不会到这穷山里来自取其辱!
想到这里,他脾气又上来:“谁要与他们同门!”
管事忙压低了声音道:“郎君千叮万嘱的,您可别忘了。”
宋十郎打了个哈欠,拖长了音调:“知道了,吴伯。且去看看那柳十四究竟何方神圣,怎么一个个都将他捧上天去?”
“嘘!嘘!”管事急得额头上直冒汗。
阿铉懒得与他假惺惺地见礼,一挑下巴,言简意赅:“请吧。”
宋十郎刚举足,阿铉又道:“你和这位管事随我们进去了,不相干的人还请在外头稍候。”
“我说......”宋十郎歪着脑袋,斜睨着阿铉,“你这小子是不是成心找茬?”
阿铉与他年龄相仿,生得不如他高壮,气势上输了一头,越发不快,冷声道:“是啊。”
管事点头哈腰:“哈哈,小公子说笑了。”说得我都快哭了。
不等主人发作,他便转头对那一大群婢子僮仆手力道:“你们别跟来,就在门外等候。
宋十郎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不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往一旁的树根上踹了一脚泄愤。
蔺知柔不禁忧心,她的时间本来就紧迫,好不容易拜师成功,眼看着步入正轨,怎么突然又冒出这太岁来,还不知要闹出多少幺蛾子。
想到此处,她不由往师兄身边靠了靠。
熊孩子看在眼里,疾走两步贴上前来,伸手重重一拍蔺知柔肩头,凶巴巴地道:“小子,当日你不是说不识字么?莫非是骗我?”
蔺知柔懒得与他掰扯,仗着有师兄撑腰,面无表情地道:“就是骗你的。”
宋十郎讨了个没趣:“嘿!长行市了!”
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待他拜了柳十四为师,做了他师兄,定要找机会修理修理这不识好歹的小东西。
当下不上前讨嫌了,落在后头,一边走一边盘算怎么整治这小子,想到得意处不由自主笑起来。
好容易太平无事地将人带到书斋,阿铉长出了一口气。
宋十郎在两个同辈面前趾高气扬,到了柳十四郎跟前倒不敢拿乔,规规矩矩行了礼,自报家门道:“晚生京兆宋十郎,拜见柳先生。”
听闻白稚川是柳云卿的好友,虽暗自不屑他布衣白身,又寂寂无名,倒也客气地作了揖,却是压根没认出他来。白稚川涵养好,并未露出丝毫不悦。
柳云卿答了礼,请宋十郎入座。
宋十郎这才寻得机会好好打量这大名鼎鼎的柳十四郎,他带了先入为主的偏见,可着劲要从他身上挑出刺儿来,可看来看去,这柳郎无论容颜还是风姿,竟比传说中的还胜几分,每根头发丝儿都透着精细,不由气结。
虽是内定的关系户,但流程还得走一走。
柳云卿照例问了宋十郎的课业,他一一作答,蔺知柔听了颇为汗颜,这样的纨绔学问根基居然不错,五经通了四经,吟诗作赋也不在话下。
柳云卿问完,点点头道:“罗浮先生荐送你入我门下,柳某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宋十郎闻言有些不悦,他柳十四郎能收他为徒简直是三生有幸,不感激涕零也罢了,竟明说是看了旁人的面子才收下他,简直可恶!
可恶的柳十四郎又道:“然我这里有些规矩,入门前须让你知晓。”
说罢对大徒弟道:“阿铉,你告诉宋公子。”
阿铉一条一条细数:春夏卯初,秋冬卯正起来读书;毎旬一小考,毎月一大考;无故不得下山,请假不得超过一旬;每三日打扫一次书斋和山堂;平日伙食一荤两素,年节再加个荤菜,若是遇上伙夫旬休,还得自己生火炊饭……
蔺知柔入门的时候不曾听过这些规矩,她向师兄望去,阿铉果然冲她挤挤眼,原来是故意说得清苦些,好叫那纨绔知难而退。
宋十郎越听脸色越难看,他一降世过的就是锦衣玉食、僮仆如云的日子,读书辛苦些还罢了,怎么连个奴仆都不让带,竟然还要自己下厨?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
待阿铉将规矩历数完,得意道:“宋公子可听明白了?我们这里日子清苦,规矩又大,宋公子身娇体贵,还请三思。”
蔺知柔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坏事了,师兄自己也是中二少年,怎么不晓得中二少年最经不得激呢?
果然,本来踌躇不决的宋十郎立即道:“既然你们能吃苦,宋某自然也能。”
柳云卿本来也存了让他知难而退的念头,可他既如此说,他也没了拒之门外的理由,点点头道:“有什么不明白的问你两位师兄。”
宋十郎吃了一惊,那姓卢的小子便罢了,两千贯文比他小那么多,怎么就成了他师兄了?
柳云卿垂眸微微一笑,解释道:“七郎比你早入门一日。”
阿铉立时眉花眼笑:“对,对,长幼又如何,先入门的就是师兄!师弟,还不快与师兄们见礼!”
宋十郎傻了眼。
阿铉不怀好意地觑了觑眼:“莫非你不想当咱们师弟?眼下后悔还来得及。”
管事小声提醒:“小郎君……”
宋十郎咬咬嘴唇,忍住拂袖而去的冲动,起身上前,对着阿铉和蔺知柔分别作揖:“十郎见过大师兄,二师兄。”
二师兄还了一礼:“叫师兄就行了。”二就免了吧。
柳云卿又对宋十郎道:“你的程度和七郎差不多,平日可多探讨切磋。”
蔺知柔有些不解,她的功底分明比宋十郎差远了,难道师父是想激励她?
正暗自揣测着,柳云卿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午后的课你们两人一起上,考校也一起罢。”
蔺知柔:“……”
交代完上课的事宜,柳云卿便叫来柳伯,吩咐他安排宋十郎的住处。
本来只有两个弟子,阿铉的院子里刚好有间空房,理所当然该安排给蔺知柔住。如今多了个宋十郎,自然要落单,然而柳云卿却出人意表地让宋十郎与大徒弟住一个院子,却将那小客院给了蔺知柔。
阿铉当即抗议:“师父,弟子想和七郎住!”
柳云卿却道:“七郎已经住下了,省却搬来搬去的功夫,何况他还有下人同住,客院宽敞些。”
阿铉无话,宋十郎又不干了:“师父,为何两……二师兄有下人伺候?”
“你师兄年纪小,离家远。”
宋十郎心里仿佛堵了块石头,他不但没有下人伺候,还得去和那讨人嫌的卢家小子挤一个破院子!
定下了住处,节度使府的管事开始忙前忙后,去门外叫了几个仆婢,将带来的箱笼、衾被、书籍、文房和七七八八的什物一一归置妥当。
柳伯负责把关,将那些华而不实之物一概挡在门外,什么云母屏风、七宝流苏帐、象牙簟、水心镜、博山炉、金盘银碟……统统都打发回去。
节度使府的下人在院子里进进出出,阿铉不堪其扰,索性跑去蔺知柔的小客院里躲清净。
他环顾四周道:“此地清幽,索性我搬来与你同住罢。”
蔺知柔笑道:“这里就两间屋子,师兄怎么住?”
客院屋子不大,两张床放不下,又不好日日挤一床,只得放弃。
想起那可恶的宋十郎,阿铉忿忿地一咬牙:“师弟,你考试可千万不能输与他!”
蔺知柔道:“我倒是想赢他,可我学问如何师兄也清楚……”
她无意与个中二少年较劲,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州府试,不过对着斗志满满的师兄,她也不好扫他的兴,只得道:“尽人事听天命罢。”
“不行,师兄绝不能让你输,”阿铉郑重地将一只手摁在蔺知柔肩头,“从明日起,你听完师父的课便来找我,师兄监督你读书,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好随时问我。不,从今日起,咱们立刻开始读。”
阿铉本来底子就好,又师从柳云卿两年,他自告奋勇当私教,蔺知柔求之不得,柳云卿虽也温和,可毕竟是长辈,不好老去麻烦他。
两人定下计划,皆大欢喜。
阿铉急匆匆回自己屋子取了书卷回来,煞有介事地与师弟凑着脑袋用功起来。
谁知计划才实行了一下午,阿铉就有点受不住了:“师弟你怎么连着看两个时辰书头都不抬一下,身子吃得消么?”
蔺知柔从书卷上抬起眼,揉了揉眉心,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师兄,你一个时辰便歇了四次,每次喝三碗茶……”膀胱吃得消么?
“……”师弟这种东西果真毫无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