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开了,陈嘉运率先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修长笔挺的身影。今日穿的是黛青衣衫,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有些清冷。
凌萧先看向陈嘉运,就见他见着自己以后眼神有些不自然。但两人只是简单地见了礼,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般寒暄了几句,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溯陵之事。
然后,他定了定心神,看向陈嘉运身侧。
沈青阮静静地立在那里,唇边噙着一抹笑,目光明亮而欣喜,遥遥望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
凌萧也看着他,想报以微笑回应,可耳边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钟祈之的声音。
“考验”,“开天眼”,“神力”,“魂飞魄散”......
“世子想来没见过沈浔,也不知道她其实是个缺了右臂,毁了半张脸的残疾之人。听人说,这些伤就是她在经受考验的时候得来的......”
“除此之外,她好像还心智不全,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所以说,沈兄这一去可真是前途未卜啊......往好里说,他能一路披荆斩棘,通过重重关卡,虽然有点损伤,却可成为半神之体。”
“可往坏里说......此一去,可能就是生死诀别啊......”
“......”
一股陌生的情绪蓦地涌上心头,似是被沈青阮面上明媚的笑意刺痛了,他的眼神猛地躲闪了一下,刚刚扬起的嘴角也难以继力,停在一个尴尬的位置。
见他神色突然转变,沈青阮怔了一下。接着,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双眸中的光亮就如同被吹熄的烛火,霎时间寂灭消散。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面骤然间风卷云涌了起来。万千情绪化作雪片纷纷洒落,最后,只剩下一地银白。
如今这副模样,倒是与他故去的母亲像了九成。
凌萧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在他面前这么明显,就像在大人面前耍小聪明的孩子一般,无论喜怒哀乐,都能被他一眼看穿。
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他连忙收敛心神,对他微微一笑。
然而已经迟了。
“世子这一路可还顺利?”清朗的声音传来,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但尾音那一丝微小的颤抖却没能逃过他的双耳。
强烈的悔意瞬间升腾上来,他鼓足勇气,又一次望向沈青阮的双眼,却在看清他眼底的那丝恐惧后蓦地怔住了,再说不出一个字。
“......凌公子?”见他迟迟不答言,赵菁芜上前一步,笑道,“方才公子就出了会儿神,现在又在发呆了。想来是路途太过劳累,不若菁芜先带公子去客院下榻,修整片刻再与表兄叙话,公子意下如何?”
“......好......”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却听陈嘉运道:“青阮,既有高朋不远千里来相会,老夫也不好强占着你,让你失了礼数。”
“你们少年人血气正热,这许久不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说。既如此,老夫今日就不留你了,明日再去你院中与你煮茶手谈。”
闻言,沈青阮几不可查地叹了一声,转身对陈嘉运拱手一礼:“那便多谢大人体谅了。”
陈嘉运点点头,又对凌萧颔首一礼,就转身进了院子。
沈青阮在原地站了片刻,回身道:“菁芜,这一向多谢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啊?”赵菁芜愣了一下,看看他,又看看凌萧,见二人面色有异,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眉敛目,轻轻道了声,“是。”
“你也走。”见赵菁芜走远了,他又对身后的少年剑客说了一句。
湛卢正望着灰溜溜离去的赵菁芜笑得一脸得意,听到沈青阮的话不禁双目一张,大为不满道:“她走也就罢了,为什么我也要走?我不走,我走了谁保护你?”
说到此处,他忽然觉得不对,双目如电猛地射向凌萧,目光中闪过一丝惶惑与不敢置信:“你......你!”
“你什么你,不会好好说话吗?”沈青阮不豫道。
“我......”湛卢看看凌萧,又看看他,竟然急地结巴起来,“我......我打小同公子在一处,护卫公子安全。这......这个外人怎......怎么能.......”
“住嘴!”沈青阮猛地打断了他,“凌公子是什么身份,菁芜没跟你说吗?岂由得你在此胡言乱语?”
“什......什么身份......我才不管!你离开三年才回来,我......我就要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别想赶我走!”湛卢气得胸口起伏,双手在身前一抱,赌气地转过脸去。
闻言,沈青阮也转过身去,目光阴郁地直视着他:“既然我的话你已经听不进去了,那我还留你在身边作甚?明日你便下山去吧。”
湛卢被他一句话定在原地,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半晌才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公子,你......你不要我了?”他的声音发抖,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
“要你何用?留着平白受气吗?”沈青阮盯了他一眼。
“我......”湛卢委屈地瘪起了双唇,“好......好!我走还不行吗?”
说着,他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凌萧一眼,又委屈巴巴地看了看沈青阮,小声道:“我这就走,你......你不准再说那样的话!”
沈青阮没理他,又将身子转了回来。
见状,湛卢伸手握了握剑柄,发狠似的在地上一蹬,瞬间掠上屋檐,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了。
如此,闲杂人等都被一一遣散。
沈青阮回过身来,目色阴郁地望着凌萧:“人都走了,世子是准备在这里同在下发难,还是换个更清静的地方?”
“发难?”凌萧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听到这个词不禁一怔。
“怎么,难道是我看错了,世子没有从那个走狗处听到有关我的只字片语?”沈青阮轻轻一哂。
凌萧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钟祈之。又想到那晚他对自己吐露的沈氏秘辛,想到沈青阮可能即将面临的一切,他心中一痛,不由垂下了眼眸。
见状,沈青阮似是也有些激动,咬牙骂道:“会叫的狗,真是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