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兰琴公子(二)

集会巳时起,一开就开了一整天,国学监祭酒携一众讲师顺序发言,从立监宗旨到监内规矩,巨细无遗,条条框框,不一而足。等到集会完毕,大家都跟又考了一场国考一样,两眼放空,萎靡不振。

晚间吃过饭,凌萧、檀荇和秦观唐坐在院中花树下烹茶。檀荇明日便要下山回家,这一走说不得又是一个月不见。凌萧自从去灵山习武,两人就聚少离多。好容易过了大半年黏在一起的日子,如今,又要和在北境时一样了。

这么想着,檀荇就有些心烦。他这个人,一旦自己不好受,就一定要找些事出来,此时就嚷道:“那沈公子呢?怎么不出来同咱们一处?架子也忒大了吧!”

凌萧无奈。他明白檀荇的心思,檀荇自幼失怙,自是缺了些教养,但也不像别家孩童自小得到父母的关怀。在这一点上他与檀荇同命相怜,平时总是对他多一分宽容和照顾。所幸秦观唐并不介意,只道:“沈公子似乎集会后就没再出现了,想是又被翰林院叫去了。”

“他根本就没去集会。”凌萧道。

他这么一说,檀荇也道:“哎,是呢!你们都走以后他才出的门,走的好像跟你们不是一条路。”

“那便是了。”秦观唐道,“如今通鉴大典修到了紧要处,翰林院恨不得一日掰成三日用,自是不肯让沈公子闲着。”

“翰林院?怎么还有翰林院的事?”檀荇眨巴着眼睛问。凌萧也不解。

秦观唐看看他俩,了然道:“二位来京不久,可能还不太了解。这位沈公子......怎么说呢,可真是位奇人!”说着,他呷了口茶,继续道,“他八岁一曲《幽兰》动京城的事,二位想必已经听说过了。”

“啊。”檀荇张着嘴,傻乎乎应道。

“不久之后,他便随父去西南赴任了。西南与东陵接壤,多出大儒。据说他去后不久,便被收入明皓经先生门下,修习了五年。哦,这点跟凌兄你很像,据说也是关门弟子呢!”

凌萧点点头,心中不禁颇为震动。明皓经的名气太响了,说是江国第一大学问家也不为过。他年轻时当过十几年的首辅,后来嫌做官杂事太多,便请辞还乡,在西南一带隐居,著作无数,不过倒是没怎么听说过他收徒的事。

“明经师不是据说不收徒的吗?”他问。

秦观唐摇了摇手里的折扇:“不是不收,是不公开收。”说着,他又摇了摇头,“他的名气太大,为名声所累,很多官家子弟都想要托关系受他教化。他烦扰不过,便宣布自己不公开收徒,只静待有缘人。”

有缘人......凌萧在心中轻轻笑了一下。

秦观唐继续道:“说是这么说,老人家眼睛可亮着,什么好苗子都不放过。据说沈公子去南境不过三月,只在白鹿书院就读。一日,明先生受邀去那儿讲学,听了沈公子一番言论,当即便决定收徒了。那在当时,可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的!”

“这人真是到哪儿都生事端。”檀荇饮着茶,悠悠然道,看到凌萧眼色,他又忙摆手,连声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吃梅干!”

秦观唐就笑了:“沈公子也算为名声所累了。说来也奇,你们在北境从没听说过他吗?”

凌萧和檀荇都摇了摇头。

“那《流光》、《蓝碧》总听过?”

“听过啊!”檀荇一拍大腿,“采茶姑娘总弹这曲子,说什么意境高远,令人向往得很。我怎么就没听出来有什么向......嗷!”他突然猛一缩身子,挣扎着想要逃走,可凌萧一只手捏着他的左肩,如铁钳一般,根本甩不开。

“我错了,我错了!再不说了!嗷!”檀荇连声大呼,眼泪都涌了上来。凌萧这才放开手,又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檀荇立刻跟个小媳妇一样,一双眼睛噙着泪,嘴里兀自喃喃道:“表兄,你的手劲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用力,疼啊!”

凌萧没理他。方才听到这两首曲子,他心中一动,蓦地想起了在哪儿听过“兰琴公子”这个名号,便问秦观唐道:“莫非这两首曲子都是沈公子所作?”

“当然!”秦观唐将折扇在手心一扣,“不止这两首,还有好多呢。沈公子这几年几乎每半年一首新曲子,从西南一路传过来,都在各大乐坊轮番弹唱,别的曲子几乎没有立足之地了!”

原来如此,凌萧心下暗道。

“不过沈公子的成就可远不止此。”秦观唐颇爱为人师,此时见凌萧他们一问三不知,自己一路说着也有些兴奋起来,“你读过《明礼》吧,还有《经世论》?”

“都有阅览。”凌萧答道。

“那你可注意过编修之人?”

凌萧皱眉细思,这两部记载的都是明皓经的思想语录,前两年一经问世便被奉为明家经典,他自然也曾细细拜读,不过还真没注意过编修名录。秦观唐看他皱眉,挥手让他稍等,自己快步跑回了屋子,不一会儿,又抱着一摞书走了回来。

“你看这里,”他把书都翻开,指着编修名录对凌萧道。

凌萧一看,果然。

盛继堂,沈青阮。

沈青阮,莫问疆,梁胜先。

林仕,沈青阮。

......

凌萧有些惊讶地看着倒数第二个名字。“林仕?”他看向秦观唐,“林首辅?”

“没错。”见他注意到了,秦观唐满意地点点头,“林首辅也是明先生的弟子,他们二人是同门。此次修通鉴大典,便是林首辅推荐的沈公子。当时他们缺西南部的文史资料,而沈公子对那一带很熟识,便顶了这个缺。后来也是他上书皇上,建议将大典译成别国语言,广为发行。可翰林院会外语的人不多,沈公子能者多劳,只得又顶了译者的缺,所以才会忙得脚不沾地。”

凌萧此时对这个人是真的有些佩服了。他们一般的年纪,凌萧自觉已经十分勤奋,可也只能做到如此。而沈青阮却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习得这么多的东西,这不单单是天赋二字可以概括的。

檀荇更是已经听呆了,梅干放在嘴里都忘了嚼,半晌才道:“他真的只有十四岁吗?是不是虚报的啊?哪有人十四岁能知道这么多的?”

这次连凌萧都懒得管他了。他心里此时也是同样的疑问。

“所以说,凌兄此次国考竟能和沈公子并驾齐驱,两位真可谓是天纵英才啊!”说着,秦观唐拈起茶杯,向凌萧敬了敬。

凌萧也饮尽了杯中茶水。此时他并不知道,沈青阮自从一年前回京后,就一直马不停蹄地从事大典编修事务,国考当天才抽了半日的空,去写了篇文章,奏了手琴。这个头名于他,真的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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