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阮踢踢踏踏地向里间跑去,凌萧的目光一路尾随着他,不记得有多久没看到过他这样活泼爱闹的模样,双目中不禁透出一丝怀念与迷惘交织的惆怅。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边他才回过神来,微微失笑,坐到窗边等他出来。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他起身推开窗扇,外面明媚的阳光“哗”地一下撒了进来。伴随着纷纷扬扬的榴花瓣,火红的颜色落了一桌一榻。他仰头望着漫天不期而至的花雨,心中忽然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被触碰了一下。
不一会儿,沈青阮也收拾停当出来了。一袭明蓝色的衣衫,极衬他的肤色。他望着洞开的窗户眼睛也亮了亮,叹道:“好久没看到这样的风景了,总是阴风细雨的,弄得我差点忘了榴花原本的颜色。”
他说着在桌案前坐下,凌萧已经把食盒里的饭菜取了出来,他拿过粥碗舀了一口,尝了尝,摇头道:“不成不成,还是你做的饭食有味道。”
“本是想自己做的,”凌萧道,“可孙妈妈已经把饭送来了,我想着不要浪费,就没再开火。”
“嗯,”沈青阮咽下口中的粥,笑了笑,“也不能日日都劳烦你,要不然孙妈妈还以为我嫌弃了她,该不高兴了。”
他淡淡地笑着,窗外的榴花落在他的发间衣上,火红与明蓝,原是极不搭的两个颜色,在他身上却是相得益彰,红的越发耀眼,蓝的越发深沉,而他就像是谪仙一般,白皙的皮肤在明媚的日光下甚至有些透明,让人常常生出错觉,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就羽化而去了。
凌萧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怎么会想起种榴花?”
沈青阮抬手拾起衣上的一片花瓣,看了看,道:“你不觉得这颜色很好吗?火热的,像血,开在寂寞的山坳里,却一点都不让人感到孤独。单是看着它就会觉得美好,觉得什么都有希望。”
凌萧微微一笑:“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喜欢这么热烈的颜色。”
沈青阮抬起头来,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一个人的外表和内心往往是不同的,有时候甚至截然相反。外表如火如荼,内心也许空寂得像一座冰窖。而外表冷漠的人,内心或许有常人无法理解的热烈与坚持。你,我,不都是这样的人吗?”
“青阮,”仿佛被他的双目蛊惑住了,凌萧忽然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叫出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吗?”
闻言,沈青阮也笑了,似乎没觉得这个问题唐突,而是郑重地思考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凌萧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犹豫,他心下一动,以为他又要说自己的妹妹。可这丝犹豫转瞬即逝,沈青阮抬起脸来,眼中尽是餍足的笑:“没有,没什么放不下的。”
凌萧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见黑白分明无一丝杂色,便也缓缓点了点头。
这个不期而至的小插曲后,二人再未发一言。静静地用完了早点,沈青阮放下手中的调羹,抬头望着凌萧道:“有些事情还未来得及跟你说,本想昨日去找你的,不想被别的事耽搁住了。你现下可有功夫,有的话就随我下山一趟吧。”
凌萧自是欣然从命,二人便沐浴着清晨宜人的日光,顺着芳草夹道的石阶缓缓下山而去。湛卢本来习惯性地想要跟上,沈青阮却低声对他嘱咐了什么,然后挥挥手把他打发走了。
他们的对话凌萧本是轻易就能听见的,但他刻意移开了心神,等沈青阮嘱咐完,他正望着荷塘边的一只白鹭发呆。见状,沈青阮微微一笑,从地上拾了一颗小石子,刚要对那白鹭扔出去,却冷不防被凌萧抓住了手腕。
“不要惊了它。”凌萧转过身来,日光洒在他的额发间,将他的瞳仁映成了通透的琥珀色。
沈青阮扔了石子,随意拍了拍手,笑道:“我还以为咱们的世子大人有多高风亮节呢,故意把头转过去,做出一副非礼勿听的样子,实际上却一直竖着一双耳朵。”
“并非偷听,”凌萧道,看见他的笑颜不禁放缓了语气,“只是但凡有人走进我身边一丈之内,我都能感觉到。”
“哦?”沈青阮眨了眨眼,似是有些好奇,“那湛卢呢?若是他靠近,你也能感觉吗?”
“能。”
“那咱们在溯陵碰上的那个灰衣人呢?”
“也能。”
“嗯......”沈青阮沉吟了一下,双目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这么厉害呀,那可还有人能避过你的耳目?”
凌萧没理会他的戏谑,正经地摇了摇头:“不清楚,但想来功夫必要高出我几阶不止。最起码迄今为止,我还尚未遇到能近我身而不被我察觉的。”
沈青阮点了点头:“那看来你果真是练武奇才,才不过几月功夫就进阶如此之快。看来以后一起行走江湖,我这个半瓶子醋还要多多仰仗世子大人庇护了!”
闻言,凌萧转过头去,就见他一张脸上眉开眼笑,唇边两个梨涡里酿满了狡黠。
忽然想到几日前准备晚饭时,二人在那个狭小的厨房里的对话,凌萧心头一凛,他这样说,就算是应承了吗?想着,心底某处禁不住隐隐雀跃了起来。他微微颔首,嘴角一扬,也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