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阮垂首沉吟片刻,当先提了个问题:“西南沈氏的开山立宗之人,世子可知是谁?”
凌萧凝眉想了想,摇了摇头。
西南沈氏的确在全江国都赫赫有名,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要问及细节,却又说不出什么。最多只不过是知道他们历史悠久,可以与东陵氏月一族相媲美。
细论起来,近些年西南最出名的还就是他这个文曲神童。一个“兰琴公子”的名号,让西南沈氏又光耀了一把门楣。
“那世子可听说过这样一个人,”沈青阮似乎毫不意外,又道,“此人文可惊朝野,武可震敌酋。左手拂尘,扫落三千星宿,右手长剑,涤荡四海五洲。生于西南,显于东陵,被万民敬为神明,受封为两朝泰斗。”
“当然,”凌萧道,“你说的是紫微国师,沈相夷。此人天赋异禀,于五行八卦无师自通,据说还能飞天遁地,观星测命,有如通神。”
“相传此人命星紫微,乃是帝王之相。据说当时的国君臣服于他的神力,还曾有意让位于他,却被他婉拒了。国君便破例赠其紫微之号,将之尊于其上,虽无国君之名,但行国君之实。因而才有了‘紫微国师’一称......”
“可这都是千年以前的事了,就连此人是否真的存在过都尚且没有定论......”说到这儿,他忽然一惊,“你是说......”
“没错,”沈青阮微微颔首,“紫微国师沈相夷,就是西南沈氏的开宗之人。”
“不可能吧......”凌萧有些不信,“虽然都是姓沈,他也的确出身西南,但紫微国师......”
“是啊......”沈青阮轻轻一叹,“世人都知紫微国师力可通神,而沈氏后人无一人承其神力,渐渐地,被世人嘲讽耻笑,慢慢地,将他从沈氏的族谱中剥离,高高捧着,奉为神明。”
“可我们自己的历史,自己又如何会不清楚呢?”沈青阮看着他苦涩一笑,“只不过内中酸涩,不足对外人道罢了。”
他说着,又将目光移开,望向热闹的街市。
“沈相夷之后数百年,沈氏一脉在西南渐渐发展壮大,遍地开花,迎来了第一个黄金时期。”
“但俗话说盛极必衰,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有一支族人不满足于既得利益,觊觎主脉独掌大权,因而密谋造反。矛盾渐渐不可调和,终于,酿成了绵延百年之久的战祸。”
“据说当时的朝廷几次派兵来镇压,都收效甚微。最后还是因为族内出了一位枭雄,带领族人平定了叛乱。”
“自那以后,叛乱虽平,但沈氏主脉对这一支始终心存忌惮。而这一支族人的后裔也被冠上了‘叛徒’的称号,在人前抬不起头来。隔阂就此生成,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除。几百年来,总是时有摩擦。”
“而沈重山正是出自这一脉族人,出于种种历史遗留原因,他对沈氏主脉怀有天生的敌意。而父亲作为家主,自然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轻轻叹了一声:“沈重山此人为人阴险,又颇有谋略,在朝廷中搭建了自己的人脉,屡屡威胁到父亲。”
“父亲出任虞州刺史时,他作为副手就总是百般刁难。七年前父亲被人刺杀一事,众人心知肚明,必是出自此人之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后来父亲被调进京,他立刻就坐上了这个觊觎已久的位置。这几年隔得远了,他威胁不到父亲,我们也总算有了几年安生日子。”
“不过姑母病逝,我此番回乡奔丧,难免又要与他碰面......”他说着,面上罕见地露出了愁容,“吉凶祸福,实是难以预料......”
“沈重山......”凌萧喃喃念了一句,“私下密会弛虞氏,试图攀附太子,此人野心不小。”
“何止呀,”沈青阮叹了口气,“他当年就说过......算了不说了。总之,世子知道此人颇为棘手就是了。”
“能让你如此烦心,”凌萧却微微一笑,“我倒想见识见识。”
闻言,沈青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两人走到虞水边,望着晨光中静缓的河水席地而坐。
“还有一事我一直想问。”凌萧道,“你说你是四月初五,九皇子大婚之日出的京,怎的五月下旬才到溯陵?一旬半的时间,怎么也该到虞州了。是路上出了什么事,耽搁了吗?”
“哦,你说这个。”闻言,沈青阮的眉宇间又闪过一丝阴郁。
“怎么了?”凌萧眉心一紧。
“没什么,不过是身后跟着个尾巴,走不快罢了。”沈青阮说着向后一仰,想用双手撑住身子,却忘了右手有伤,不禁轻轻“嘶”了一声,又弹起身来。
“哎,小心。”凌萧忙将他扶住,又拿过他的手仔细看了看,忍不住责怪道,“你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这伤可大可小,你是弹琴的人,就这么不知爱惜自己的手吗?”
闻言,沈青阮看了看自己缠满绷带的右手,唇角扬了扬,眼底却罕见地闪过了一丝戾气。
“世子也喜欢我的琴吗?”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凌萧有些结舌,看了他一眼才道:“当然,但凡听过你的琴音,谁人不叹精妙?”
“呵......”沈青阮轻轻一笑,目光一闪,转开眼去,“大概世人还都说我智慧过人,相貌甚佳吧?”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如此狂妄自大之语,要是出自旁人之口,必会惹来一阵嘲讽。但这偏偏是他说出来的,凌萧就一点也笑不出来,而是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这次重逢,开始时他满心欢喜,无暇他顾。但慢慢地,他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是沈青阮的状态。
纵然他已经在极力隐忍,也出色地应对了对手抛来的种种难题。但稍稍留心就能看到,在他云淡风轻的笑容背后,仿佛隐藏了太多的心事。
这些心事不同于在京城时的战战兢兢,步步为营,也不像是因为亲人亡故而生出的低落。
若非要找些什么来形容......他忽然又想到了幼时被他救回去,养在将军府里的那只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