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店主

宁采薇没有阻止朱寅。她知道朱寅的性格。

朱寅是为国效力的特工,他的职业性格,让他无法对此事置若罔闻,漠然视之。

毕竟大明也是祖国。怎么能不管?

不管,他心中会有根刺,会违背初心。

更何况,西班牙等西方列强正在东方进行殖民侵略,十几年后还制造了大仑山惨案,数万华人被屠杀。

西班牙一直和倭寇有所勾结,沆瀣一气。

葡萄牙还占着澳门。之后荷兰又占领了台湾。

面对西方列强的所作所为,他很难做到置身事外。

朱寅叮嘱了几句,先派康熙去了一趟锦云坊所在的西锦绣坊。

小半个时辰后,机灵的康熙就回来了。

“主公,打听到了,锦云坊东主有好几个儿子…不过据说,郑千户可能还有私生子…”

朱寅了解之后,就换了一身华丽的行头。

然后画粗画直了自己的眉毛,又用胭脂描厚了嘴唇,改变了唇线。

接着,又用香灰和着面霜,在自己脸上涂抹一层。

原本白皙如玉的小脸,立刻变黑了不少。

最后,又用墨胶匀和香灰,在脸上点了两个痣。

非常逼真。

这还没完,他还换了双大一些的靴子,里面垫高、塞满。

立刻,他就从粉妆玉琢的九岁男童,变成了十二岁的小少年。

眼神中的纯真,也消散了很多。

年纪大了三岁,身高增加了一寸多,相貌改变了不少。

相貌顿时平平无奇,气质也平庸俗气了。

乔装打扮是特工的必修科目。如果材料条件足够,朱寅完全可以装扮的连宁采薇也一时认不出。

眼下材料虽然简陋,可这一番操作,却足以迷惑不熟悉自己的人。

接着,朱寅来到附近一家钱庄。带着几十两金锭,在每个金锭的底部,打上了“锦云坊”三个字戳。

然后带着兰察和康熙,租了一辆马车,再次来到县前街。

他拉开车帘,看似漫不经心的观察窗外的街道,眼睛其实鹰一般扫视。

此时此刻,朱寅有种天下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可是,他讨厌外国间谍。更讨厌被外国势力收买的汉奸型间谍。

眼下还没爆发英西战争,西班牙还在紧锣密鼓的进行规模庞大的征明计划。

他们会首先侵略南方,加上大明南方的军政中心就在南京。那么——

那么他们在南京的情报组织,一定还在拓展阶段。

根据情报战略学原理,这是必然的。

情报行动,先战争一步!

对明朝这个东方大国发动征服战争,关系到世界格局,西班牙必须进行情报准备。

朱寅不禁对某些认知迟钝的人鄙视不已。

这些人听到“西班牙间谍”,一定会认为是危言耸听,无中生有。

古人无知也就罢了,毕竟有历史局限。

可是很多后世“精英”,同样无知。

后世这些人,提到西班牙对明朝的情报入侵,就会斥为“伪史”。

斥责“伪史”,证明他才懂历史。

他们没有了解相关的西班牙历史,然后就给别人扣上宣传“伪史”的帽子。

凡是超出他们知识结构(或者教科书上没提)的事情,都是伪史。

理由是,明朝和西班牙没有爆发过大战,怎么可能会对明朝有情报入侵?怎么可能在明朝有情报网?

逻辑就是:贼的盗窃企图被打断,突然放弃盗窃,那就说明,贼没有事先踩点,没有进行盗窃准备。

他们否定西班牙曾经的侵明计划,认为那是“伪史”,利玛窦写给西班牙人建议征明的信,也是捏造的“伪史”。

在斥责这些“伪史”之前,他们甚至不去了解一下那个时期的西班牙殖民史和外交史,也不了解利玛窦和西班牙殖民当局的交往。

那些都是有原件记录的史料。怎么就成“伪史”了?

西班牙1582年出版的《大中华帝国》史,也是伪史?

愚不可及。

他们不知,明西没有爆发大战,不是西班牙不想,是无敌舰队覆灭了,只能偃旗息鼓。

没有打起来,情报网失去作用,也就没有留下明显的历史痕迹,很多人也就不知道。

但不能认为,历史上没有存在过西班牙的情报入侵。

朱寅心头转着念头,很快就发现了街边的那个瓷器店:天青阁。

这里是南京城的中心地带,商业街非常繁华,门面寸土寸金。

这附近的店铺,几乎都是高档货。

天青阁是一座二层楼阁,开面三间,门脸已很气派。

门口一溜四只大瓷瓶,上面是梅兰竹菊。

进进出出的客人,都是衣冠楚楚。

朱寅跳下马车,带着兰察进店,首先就是一个柜台,左首几张雅座,坐着喝茶看货的客人。

几个青衣毡帽的堂倌,正在店铺里忙碌。看见朱寅进来,一人立刻迎着笑道:

“小客官好气派!这边请!”

“上座!”

“小客官爱喝什么茶?西湖龙井、新安松萝、湖州紫笋、宣城草魁,还是云南普洱?”

朱寅笑道:“我是来看看瓷器,难道是误入了茶坊?那就…云南普洱吧。”

那堂倌也被逗乐了,笑道:“小客官还真是打趣,这就上普洱。”

说话间,就有小厮去打茶去了。

朱寅眼睛扫了扫,没有看见店主。

难道,店主在楼上?

右边是一排排檀木架子,有博古架,也有长架,上面错落有致的摆放着瓷器。

果然是大店。

不但有景德镇的窑器,还有宜阳瓷,平凉瓷,龙泉瓷…全国名瓷,十有其三。

除了瓷瓶藏品之外,生活用瓷也不少。

但价格都不便宜。一个日常用的宜阳盘子,就要五钱银子。一套最便宜的酒器,就要二两!

但是货也是真好。

朱寅看了一圈,问道:“还有更好的么?我想选一件送礼。”

“有有!”管事的笑容可掬,“小客官,这楼下的样品,多是日常所用。这楼上的瓷器,才是上好的珍器。若是送礼,定然合适的。”

“楼上请?”

朱寅沉吟一下,“那楼上看看吧。”

说完就噔噔上楼。

楼上布置的更是典雅,屏风、字画、盆景、鱼缸点缀其中,一个个红木博古架上,陈列着一只只精美的珍品。

朱寅一打眼,就知道其中一些还是古瓷。

这些古瓷的价格,更非常人所能轻问。

朱寅看一件,又漫不经心的放下,再看另一件,不断摇头。口中道:

“爹说宋朝定瓷也行,这件定瓷对不对呢?”

忽然一个清朗低沉的声音说道:“小客官要定瓷?是要北定呢,还是南定?”

话未落音,一个白净面皮、身材高瘦、青袍纱帽的中年男子,就从屏风后面转出,笑容淡雅。

正是那个疑似洋人间谍的店主。

朱寅转过小脸,愕然道:“阁下可是天青阁的店主?”

对方抚须微笑,“正是。小友认得在下?”

朱寅摇头:“虽不知阁下台甫,可见阁下这般气度,当是东主无疑了。”

店主点头:“小友还真是老成。在下正是敝店东主,郝正。”

朱寅拱手道:“原来是郝员外。请教员外,方才员外说,这定瓷还分南北?”

郝正微笑道:“那是当然。定窑本是北瓷,宋时名窑。靖康之后,宋室南渡,定窑工匠也就跟随南迁,在南方开窑,就有了南定。”

朱寅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如此!谢员外解惑。如此说来,北宋之前是北定,北宋之后就是南定了。”

“这便错了。”郝正十分有耐心,似乎很愿意和朱寅这个‘少年’探讨,“北宋之后,金、元的定瓷还在烧制,当然也是北定。”

“并非北宋之后,就没有北定出窑了。”

“不过,无论是北定还是南定,又分宋、金、元三代,珍稀和存世数量,自有不同。”

“北宋的北定存世已经不多,相对最为珍贵。”

他笑指朱寅面前的那只定窑笔洗,道:

“这就是徽宗时期的北定,距今四百余年。别看只是一件小小的笔洗,却价值三百金(白银)。”

“小友要不要?本店从无假货,也从不还价。古器一还价,就掉价了。”

“三百两…”朱寅有点懵懂的看着那只温良如玉、包浆淳美的北宋笔洗,沉吟着说道:

“长辈让我顺路来看看,也不知这只行不行。”

“还有更好的么?我听说有汝瓷,比青花、定瓷、钧瓷更加贵重?”

郝正苦笑着摇头,“看来小友并不懂瓷啊。家财万贯,不抵汝瓷一片。这宝物,本店如何能有?”

“汝瓷乃五瓷之首,用玛瑙为釉,也就是徽宗朝烧制了二十余年,靖康之后就失传了。整个南京,也找不到十件。”

“小友购瓷,是收藏赏玩呢,还是送礼?”

朱寅很自然的回答:“家父是要送礼。但他宿醉未醒,只好我来。”

郝正道:“小友尊长台甫?要送给谁?在下可为小友把把关,瓷器送礼,也有讲究。”

朱寅冷笑,心道,此人还真是奸细心性,这就开始打探我底细,以及送礼对象了。

“家父姓郑,这礼物送给谁就不知道了,好像是个海外来的佛朗机人,名字很难记…”

说到这里,朱寅忽然住嘴,神色看上去似乎有点懊恼自己嘴快,“呵呵,也是为了生意。”

他的确要送礼,送给庄廷谏巩固关系。

郝正目光闪动,笑道:“小友对我说就对了,江南的弗朗机人不少,不止一个来本店买过瓷器。”

“他们喜欢瓷器,也算是识货。这件笔洗很合适。”

朱寅道:“天青阁招牌在外,我当然相信员外了。员外既然说可以,那就这只吧。”

郝正笑道:“小友痛快,承惠三百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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