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里除了圣殿之外都是空无一人的,纯白色的建筑和蔷薇花修建在一起,到处都安静到寂寞。
温落被缇白带回居所,用毛巾擦干他的鳞片,又给他换上干燥衣服,“山上的现代设备比较少,在山下的时候,梅勒思是怎么照顾你的?”
温落老实回答:“先生会让我睡在鱼缸里。”
缇白看了眼自己的寝殿,显然这里空空如也,只有零星几件普通家具,没有净化水缸那种高级设施,好在温落不挑剔这些,他保持着安静的状态,被缇白放到摇椅里。
缇白回身去换睡觉的衣服,再出来时,他看见温落自己找到了新乐子,小鱼崽可能是待着无聊又不敢瞎跑,就用尾巴勾住摇椅前面的椅子,让摇椅一点点晃起来。
温落因此玩得乐此不疲,缇白说:“你怎么这么好满足?一个摇椅就能让你开心起来,这么无趣的玩具也值得你喜欢?”
温落很认真地点头,缇白俯身,把小温落放在地上,“那现在呢?你还能玩什么?”
温落躺在地上,又像一条瘫痪的小咸鱼了,鱼尾很奋力地拍打地面,缇白坐到床边,靠在一旁的书桌上,并不去帮小鱼崽。
温落也没有很生气,弯着很细的小腰,很顺滑地在地上打了个卷儿,抱住自己的鱼尾弯那里,温顺地说:“我,不能玩,因为,我站不起来。”
小人鱼躺在地上抬起眼睛看着他,那种眼神好像从他出生起就有了,对这个世界充满期待的单纯,只有心性单纯的幼崽才能拥有。
缇白垂着眼睫毛,看着那眼神出神,然后他回过神,隔着额前金色轻薄的长发看着温落:“那要我扶你起来吗?”
温落对缇白的好意并不拒绝,“要。”
缇白却没温落那么单纯:“帮你倒是可以,但是我们也就才见面第二次,你就对我提出要求,会不会太快了?求人帮忙要有礼貌,你要叫我什么?”
温落老老实实地说:“缇,白。”
缇白抚着额头,他就知道温落的脑袋里只有一根弦,但反正他欺负小鱼崽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小鱼崽虽然看起来很粘着他,但心里是有所保留的,只要一靠近就往后躲,这一点倒和他不谋而合,所以,缇白对待温落总要慢一点。
缇白:“别人都叫我圣子殿下,你想想看,你该叫我什么?”
温落真的想了一想,很笨拙地说:“圣,子殿,下。”
四个字被温落说得稀碎,缇白认命般的从地上抱起温落,“我就知道不该对你抱有什么期待,你可是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人鱼,真不知道等你上学了,梅勒思要怎么教导你,真够头疼的。”
温落低垂着脑袋,安分地靠在他胸膛上,他想为自己的笨道歉,这和他变成人鱼后好像没什么关系,他来这里之前就不太聪明。
但是缇白和他的针对点截然不同,“梅勒思的教学方式那么简单粗暴,对你来说,他可能不是个好老师。”
温落稍微抬起头,看着他说,“rilnn,很好,你,也很好。”
缇白愣了愣,随后把温落摆在自己面前坐好,温落像个人鱼墩一样坐住,尾巴摆在身前,缇白必须扶着他才能不让他歪倒在床上。
缇白睡袍下有一条触手静悄悄钻了出来,缇白没有提醒温落,而是任由触手靠近温落,“我再问你一遍,我真的很好吗?”
温落腰腹部的尾根上安安静静趴着一条“软体生物”,缇白觉得温落应该会被吓哭,他已经准备好捡珍珠了。
但是温落不知道怎么回事,是天生就性格腼腆内向还是吓傻了,竟然伸手去摸那条触手。
缇白的触手和他共用一套神经系统,所以他也能感觉到温落的触摸,浑身痒而麻,“你……不害怕吗?”
温落摇了摇头,他抱紧了触手,往后倒在床上,他也是太小了,哪怕是床上也一样蜷成团,眼皮轻轻合上,看起来是把触手当成了玩具,想要抱着睡觉了。
缇白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温落?温落?”
温落迷糊地嗯了一声,随后竟是困到不得不睡过去了。
缇白也就不再吵他了,事实上,他第一次有了“愉悦”的感觉,距离上一次居住进神山时感觉到“愉悦”,已经很多年过去了。
小鱼崽不怕自己——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里盘旋就挥之不去,缇白伸出手,修长莹润的指头试探着触碰到了小温落的脸蛋,很快就像触电了一样弹开,不过五秒后,他没忍住,又去碰了碰他的小脸。
温落的皮肤白净滑润,耳朵尖尖软软,浓密的长睫毛微微颤抖着,睡得正沉,对缇白的触碰一无所知。
“在我这里,你也能睡得这么舒服吗?”
缇白用指尖拨了拨他的睫毛尖,这个姿势需要他俯身过去,满头金发流水般地垂落下去,轻柔地拂过小温落的侧脸,鼻尖,缇白怕他醒,顿时一动不动,只是温落仅仅皱了皱鼻子,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缇白松了口气,他真怕他醒,他根本没有抚养孩子的经验,而且他根本就没想过温落是这么特别的小生命,短短五个小时,就已经从坑洼的土坡爬起来、睡在他床上了。
人鱼真的有魔力,他没有撒谎。
作为温落在神殿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小温落还是很拘谨的,小小一团睡在那里,缇白看着他睡着后白净的小脸,觉得自己是不是欺负他太厉害了,这幼崽连睡觉姿势都这么谨慎?
但是缇白是不会觉得惭愧的。
缇白的视线下移到温落的鱼尾上,想起来他的尾巴好像有残疾,就用触手碰了碰他的鱼尾,温落没什么反应,缇白的触手告诉他,人鱼的尾巴软骨发育有损伤,无力支撑上半身,可能终身残疾。
缇白刮了刮他的鼻尖,“你好可怜,怎么办?你让我有一点想要试着接受你了,可我性格很恶劣的,你未必吃得消,你还这么小呢。”
温落当然听不见,缇白将金发别到耳后,挽起雪白的丝质睡袍长袖子,替他盖上被子,拉灯,离开了寝殿。
神殿的寂静出乎温落的意料,窗外连鸟叫都没有,当清晨的阳光透过殿门辉洒进来时,耳边只有微风吹动的声响。
整座神殿除了祈祷日都是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的,而缇白一个人忍受这种寂寞很多年,甚至到了自我享受的阶段。
温落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了,气氛安静到让他的耳膜微微发涨,殿里还有轻微的嗡嗡声回响。
宫外传来一阵鸣笛声。
温落想起,今天是周一,先生说,那是军校联盟对于奥古斯塔家族的致敬,也是军校周一的起床铃,每到周一所有人就忙碌起来了,温落需要跟随小绿、女官、侍者们待在一起。
但今天他和缇白在一起,甚至睡在他床上,温落该回去了。
寝殿里空无一人,角落里有堆砌的杂物,桌子上还有隔夜的食物,一切都很邋遢,不修边幅,昭示着主人对生活的不在意。
温落这一夜完全离了水,掀开被子,他摸了摸细长的鱼尾,鳞片干涸枯白,他需要水。
缇白不知道去哪里了,他来时脚步没有声音,走时也不声不响的,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有昨天他哄他那些话存在记忆里。
温落猜他可能是走了,也可能是嫌自己很麻烦,但是不管怎么说,温落已经把昨天那些温情的许诺记在心里了,他尝试着用鱼尾勾着壁灯自己下床,倒是很顺利地躺在了地上。
温落望着窗外摇晃的树枝,没有气馁,尽管往常的早晨都是梅勒思先生把他抱进水缸里搓洗鳞片的。
梅勒思会一边给他穿衣服,一边问他晚上做了什么梦,是噩梦还是好梦?睡得好不好,饿不饿,想不想喝些牛奶或者营养液?今天想吃什么,他会给他做饭。
温落知道缇白不会帮他做这些琐事,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的,昨晚他睡着的时候注意到缇白在床边看着外面的星空,好像向往着星空,那副神情很寂寥。
也许是温落弄出的动静太大了,缇白下一瞬就出现在他面前,温落主动叫他:“圣,子殿,下。”
“……嗯。”缇白太后悔昨晚教他叫自己了,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把温落抱了起来,走到外面的鱼池,把小咸鱼放了进去,“今天你别走了,就待在我这里,一直到晚上。”
温落泡在水里,湿淋淋的脸抬起来看他,缇白半蹲下来,雪白的宫廷礼服拖在白砖地面上,现在的他看起来很干净整洁,“亚瑟今早来告诉我,皇室亲眷们要求见你,今晚在太阳宫有场家宴,从现在开始,宫里就陆陆续续有人来了,我……”
缇白似乎沉吟片刻,才下定决心说:“我怕你被他们抱丢了,你傻乎乎的,见谁都跟着走,弱不禁风的,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他已经把刚见面温落试图给他来一口的事给忘了,而温落本身就不讨厌他,因此点了点头。
泡好了水之后,缇白抱他去吃鱼生,温落一边愧疚一边吃鱼,头一次因为自己是条人鱼而苦恼。
吃过饭后,缇白看着自己空荡荡的神殿,靠近山崖的地方有一座破落的温室,那似乎是他们唯一能娱乐的地方。
“我说了这里很简陋的。”缇白抱着温落走进去,破落的土盆里有没人种植的植物种子,温落捡起种子,轻声问:“可以,种吗?”
“可以。”缇白点点头,温落把种子一粒不落地抓在手心里,缇白就一直抱着他,直到种子太多了,温落的手掌心装不下,缇白随手扯过一张废纸放种子。
温落注意到废纸上有字,“那是,什么,字?”
缇白看了一眼,念道:“《神典其一》描写到,草木枯荣,鸟雀在高空肆意鸣唱,神说,这是世界本来的模样,万物向死而生,一鲸落而万物生。”
其实序章到这里就完了,但缇白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可人鱼是海洋永不死亡的心脏,许多东西会成为海洋的每一次潮汐,永远伴随着可爱的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