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围阵

翌日,杜子卿睁眼时,只听得外面一阵吵嚷之声,原来是这小庄镇上的人听闻北国铁骑即将打来,正在收拾家底往南方逃难。

孟杨也听到了动静,神色紧张地背起书箱,就要往外面跑。

杜子卿想起孟杨昨天说的话,问了一句,“北国铁骑就要打来了,你还回家吗?”

孟杨道:“家里爹娘岁数都大了,我一定要回去!”

杜子卿摇了摇头,想想自己在这留着也是无事,便跟着孟杨走了出去,只见大路小路之上,都是熙熙攘攘的难民,不止是小庄镇,临近几个村镇的人也都在逃难。

孟杨见此也变了脸色,忙拉住一人问道:“老伯,你们是从哪来的?”

那老人神色慌张,道:“我北沧郡来的啊,鞑子们就要杀过来了,小伙子你也别问了,赶紧跑吧!”

孟杨惊道:“北沧郡已经失守了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老人挣脱了孟杨,拼命往南边逃,孟杨见此,咬了咬牙,却是朝着北边跑去。

杜子卿见此摇了摇头,他可不想陪孟杨送死,回过头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五道教,心中也有些奇怪,北沧郡内不是有净明宗镇守么?作为中天五大道门之一,竟也抵挡不住北国兵峰?

不过转念一想,这一次北国近乎是倾尽全力攻打中天,净明宗守不住,也不算奇怪。

“啊!”

“快跑啊!”

远方的人群忽然间尖叫起来,加快了逃跑的速度,与此同时,杜子卿也远远望见了烟尘升起,不禁瞳孔一缩。

北国铁骑,真的来了!

孟杨见到北国铁骑,也是脸色一白,顾不上回家,转身也跟着大家一起往回跑,还不忘拉杜子卿一把,“杜兄!快逃命吧!”

杜子卿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他也不想死在北国铁骑之下,于是只得跟着孟杨一起跑,失去了真元的他,甚至跑得还没有孟杨快,若不是孟杨还背着个书箱,只怕他就跟不上了。

“啊!”

前方一声惊呼响起,杜子卿一看,却是孟杨不小心撞倒了一名女子,兵荒马乱的,这种情况也时有发生,不过那女子不知为何,虽是蓬头垢面,看去却有几分眼熟。

“姑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孟杨忙拉起了她,不断道歉,可是当看到她的面容时,却也是一怔。

那女子虽是穿着麻衣,头发散乱,一副农家妇女的打扮,容貌却是相当秀丽,便似溪边的浣纱女郎,有沉鱼落雁之资。

当真是粗服乱头,不掩国色。

孟杨见了她,却是大吃一惊,颤声道:“是……是你!”

那女子好似也认出了他,神色却带着几分愧疚,“孟……孟公子。”

杜子卿跟上去看了一眼,也是愣在了原地。

那女子正是兰心。

“兰心姑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孟杨认出了兰心,当即激动地抓着她的手问道。

兰心脸色一红,想挣脱他的手,孟杨却是死死握着不放,只得侧过了脸道:“我姨母家在附近,我是来看她的。”

孟杨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兰心眼睛一红,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了。”

孟杨一怔,“为什么?我,我会帮你的!”

兰心黯然道:“多谢孟公子的好意,不久前北国鞑子打来,姨夫姨母已经遇害了。”

孟杨听后神色尴尬,想到自己的家人很可能也已经惨遭毒手,又多了几分感同身受,道:“兰心姑娘,我们一起逃命吧!”

兰心默然无语,在这般乱世中,能有个熟人相伴,到底是一件好事,只是她却有些不愿见到孟杨,因为当初她也曾伤害过他。

杜子卿也是直到见了兰心才想起来,当初在皇城翠云楼外,他曾见过一个落魄书生,苦苦追求兰心无果,反被人视为无理取闹,强行拖了出去。

多年前回忆里的那个书生,和孟杨的脸渐渐结合起来,他这才明白,原来孟杨便是当年的那个书生。

这么多年过去,孟杨还是当年那个落魄书生,只不过曾经对他来说不可企及的皇城绝色,却沦落到了和他一样的地步。

兰心的钱呢?杜子卿对此也有些疑惑,不过并未多问。

兵荒马乱的时候,女子的钱财再多,若没有一个依靠,又有什么用呢?

但以她的姿容,想找一个能庇佑她的人应该并不难,哪怕是嫁作商人妇,总也好过如今的地步。

“杀!”

北国的铁骑,出现在了视线的尽头。

马刀挥舞着,逃得慢些的百姓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被一刀砍死。

鲜血和飞扬的尘土混合在一起,人如稻草般倒下,那些铁甲马上的骑兵低伏在马背上,神色冷峻,眼里满是对生命的漠视,

孟杨和兰心见此,再也顾不得叙旧,忙往后方逃去,兰心身为女子行动不便,孟杨便拉着她,同时不断向杜子卿招呼,“杜兄,快跑!快跑!”

杜子卿看看两人,又转过身去看着那些飞驰而来的铁骑,抿着嘴默然无语。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原来也是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因为要成大事,便不得不杀人。

可当自己也沦为一个小人物,面对浩荡如洪流般的铁骑时,他才感到自己的渺小与脆弱。

“杀!”

铁骑已经冲到了近前,人们抱头鼠窜,惨叫着,哭泣着,挣扎着,反抗着,却逃不过最终的命运。

当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尸骸后,天地间忽然一片寂寥,了无生机的寂寥。

杜子卿忽然笑了起来,无声的笑,是讽刺,也是悲凉。

面对横冲直撞的铁骑,他站立不动,伸开了双手。

然后,闭上自己的双眼。

人间炼狱般的惨叫声中,冰冷的刀刃从胸口切入,斩断肋骨,直入腹腔,而后透体而出。

刹那间的疼痛后,便是强烈的眩晕感,他的身子往后倒下,马蹄从他身上踏过,却意外的觉得很轻松。

仿佛漫长的煎熬,终于到了尽头。

孟杨回头时,见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他心里莫名有一阵辛酸,眼里有了几分湿润。

跑动的脚步,似乎一下子沉重了起来,是啊,再怎么跑,他能快得过北国铁骑吗?

兰心也感到了他的异样,不禁也是脚步一顿,怔怔地看着他。

“我们,不跑了吧?”孟杨松开兰心的手,平和地说道。

兰心也默然下来,天地明明很大,可人的一生,又能去多少地方呢?

就像这小庄镇上的人,也许一辈子都未曾离开过这里,哪怕心里也曾幻想过南国的柳,北国的雪。

若不是找不到归宿,谁又愿四海为家?

她忽然也很累了,哪怕死亡在身后追着她。

“真好,能和你死在一起。”

毂则异室,死则同穴。孟杨看着兰心,笑得灿烂光明。

若是有心爱的人儿在身旁,哪怕是死亡,也不再显得那么恐惧。

兰心看着他,目光也渐渐温柔下来。

铁骑飞奔,弯刀扬起,已是到了两人的身前。

孟杨忽然抱紧了兰心,背对着锋利的弯刀,天地仿佛在这一刹那禁止。

预想中的那一刀并未落下,取而代之的却是战马的嘶鸣。

高大的北国骑兵擦过两人翻倒,连带着两人也跌倒在地,兵荒马乱之中,两人茫然地起身,看到的却是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那是星师用的符箓!

素来不干预凡尘中事的道门,终于在这一刻动了手。

“五道圣地,岂容尔等放肆!”

水府星官执剑上前,在他身后,便是数百名五道教弟子。

正在享受着屠杀快感的北国铁骑见此,纷纷勒马,忌惮地看着水府。

晏玄陵跟在水府身旁,道:“长老,动手吧!”

水府却是神色凝重,摇了摇头,道:“道门不预俗世,他们若是识相,自己退去便是。”

晏玄陵反问道:“当初对神州妖魔,却又为何要主动出击?”

水府道:“北国之人,到底不是妖魔。”

晏玄陵正色道:“妖魔行人事则为人,人行妖魔事则为妖魔,这些人屠戮我中天百姓,又与妖魔何异!”

水府缓缓摇头道:“毕竟不好如此行事,教主也不愿大动干戈。”

“退!”

杀到小庄镇附近的,是一支百人队,虽有几位萨满跟随,眼见五道教声势浩大,也不敢与之争锋,与百户商议后,选择了暂时撤退。

晏玄陵见此,有些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对抗北国铁骑,仍是中天皇朝的事,中天道门需要对抗的只有那些萨满和火神信徒。

然而,北国萨满大多随军出征,按司命教主的意思,五道教真的会主动出击吗?

北国的铁骑退去了,但并未完全退去。

五道教所处的青罗县,在镇北郡郡城的正南方,也就意味着从藏龙谷口杀出的铁骑,一路南下,最大的阻碍便是五道教。

哪怕司命想保存实力,萨满神教也不会忽视五道教对他们的威胁。

当水府带着一众弟子回到教内时,只见教中人人神色凝重,明心殿内,刚刚走出一批人,看衣着打扮,正是净明宗来使。

净明宗虽然在五大道门中势力最弱,在苍州境内的影响力却还要胜过五道教,水府见了心中一动,走入明心殿内,只见司命正皱眉不语,见了他后神色稍缓,道:“水府,你来得正好,九河之前派人来和我商议,要联手抗击神教入侵,此事你觉得该如何应对?”

水府道:“九河宗主既然有此意,我等自当积极配合。”

司命听了却是眉头紧皱,长叹道:“连玄武大星君都身陨于藏龙谷口,北国这次是铁了心要和中天决一死战,我们五道教又如何抵挡得住?即便我肯,又岂能让两位老祖以身犯险?这可是危及到我五道教存亡的大事!”

水府听后神色也不太好看,先前神州之战,亢宿星君身陨,五道教已是元气大伤。这一次北国进犯,五道教又是首当其冲,不要说司命,即便是让他当教主,真要和来势汹汹的萨满神教斗上一斗,心里也是不愿意的。

天龠也在殿中,听司命这般说,不禁道:“司命师兄可要想清楚,不论我们战还是不战,萨满神教绝不会就此罢休。除非搬迁教址,抛下一众弟子不顾,不然我们必将与神教一战,区别只在于,是主动还是被动。”

司命沉着脸不说话,倒是司禄在一旁低声道:“教主,先开启护教大阵吧?”

司命听后点了点头,道:“先开启护教大阵。”

五道教护教大阵,传承自上古之时,历经近万年时光,当中又有历代星君改良,如今已成为五道教最大的依仗,若是由左枢和右枢两位星君主持,甚至能抵御七八名星君围攻。

但面对太微天帝,这护教大阵,是否真的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哪怕是左枢和右枢星君本人,恐怕也没有这个信心。

两日之后,五道教总坛外,已经汇聚了数十万大军。

凡人去进攻道门,在以往恐怕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但如今在萨满神教的引导下,却真实地发生了。

铁骑围住五道教总坛之后,便结成方阵,里三层外三层,将五道教总坛围得滴水不漏。

数百里外的净明宗,亦是这般情形,不过萨满神教的主力,却是大多汇聚在了五道教的山门外。

北落、雷电、大陵、折威、八魁,一共五位星君,在五个方位坐镇,而太微本人则在不远处掠阵,看着神教萨满相继杀向总坛。

护教大阵的威力,在五位星君的压迫下已是削弱大半,数十名萨满带着数百名火神信徒在星君的庇佑之下冲向总坛,期间也遇到了五道教弟子的激烈反抗。

半山腰上,阴鬼呼啸,扑向一名五道教弟子,张嘴便要将其吞噬。

“敕!”

金光闪过,符箓落下,将这只阴鬼打成飞灰。

山下的萨满见此,又念起古怪咒语,顿时升腾起一阵黑雾,当中鬼啸阵阵,显然又在凝聚什么可怕鬼物。

晏玄陵看着不断杀上山来的萨满,眉头紧锁,事到如今,也唯有握剑奋战。

“杀!”

一名五道教弟子大喊着,一手掐诀,一手握剑,刺向一名火神信徒。

这些火神信徒实力不如寻常星师,却极端狂热,身上画着图腾,大喊长生天之名,悍不畏死地往上冲,那些图腾在他们身上熠熠生辉,给他们带来了远超凡人的力量和生命力。

左枢星君盘坐清心殿上,眼见山腰处战况不利,料想今日逃不过这一劫,眼里闪过一丝决然,大声喊道:“太微!天无绝人之路,我五道教万年基业,岂能亡于你手!”

太微身处云端,漠然俯视着五道教的总坛,背负双手,却是一言不发。

“杀啊!”

萨满还在带人不断往上冲,天龠便在左枢星君身旁,见此实在按捺不住,退出了清心殿,挥手一道五行神光,打在了一名萨满身上。

“啊!”

五行神光乃五道教绝学,那名萨满被神光打中之后,竟是身体开裂,刹那间炸成了一团血雾,身旁一众火神信徒见此都是心凉了半截,冲锋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剑光闪过,晏玄陵杀入火神信徒之中,转眼间已是连杀数人。

五道教有一套五行轮转剑法,到了晏玄陵手中,却已是炉火纯青,五行归一,招招致命,剑剑夺魂,很快引起了一众萨满的注意。

“先杀了他!”

很快,便有萨满大喊着,举起手中火神杖,挥手间便有一条火龙奔腾着杀向晏玄陵。

晏玄陵深吸一口气,剑光转慢,轮转不休,划出一道圆弧,火龙在身前咆哮,却被剑光引导,威势稍减,最后落在了一旁空地上,剩下一片焦土。

萨满见他接下这一招,更是愤怒,大喝一声,火神杖中又冲出两条火龙,肆意冲撞,一名五道教弟子仅仅与之擦身而过便全身燃起大火,痛苦嚎叫起来。

晏玄陵见此也是一惊,不过两条火龙尚未到他身前,便见到前方一片星光闪耀,无数星子飘飞,将两条火龙困在其中,随着身后之人的冷哼,顿时化为飞灰。

他转身看去,水府星君凌空而立,周身星光闪耀,构成一片纯净星域,任何阴鬼凶灵皆不得靠近,眼见着那萨满还要挥舞火神杖,当即祭出一道流水符,符箓闪烁,化为涛涛洪流,顿时将这名萨满冲下了山。

“轰!”

一个大火球在晏玄陵身旁炸开,漆黑的烈焰升腾而起,他闪避不及,只觉得胸口一闷,身子飘飞出去,砸落在地,起身时不禁吐了口血。

“师兄!没事吧?”薛东临扶起了他,提剑道:“你先回去,这里有我!”

晏玄陵摆了摆手,道:“生死存亡,系乎此役,我又怎能退!”

勉强提剑,却见花含露亦在前线,已是落入几名火神信徒的包围内,心中涌起一股热血,又大喊着杀了上去。

五道教总坛有数千弟子,近百名长老,杀上山来的萨满和火神信徒虽然来势汹汹,在五道教弟子的合力之下,却也僵持在了山腰地带,难以前进,亦难以后退。

“教主,和他们拼了吧?”司禄看着山腰的战况,忍不住向司命提议道。

司命默然无语,身旁还有数百名弟子,皆是他这一系的心腹,只要他下令,这些人便会毫不犹豫地投入战场,奋勇杀敌。

可是,现在的情形,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右枢星君仍在明心殿上主持大阵,脸色却已是越来越难看,艰难地向司命道:“司命,你听着,我们五道教万年基业,决不可毁在这一代。”

司命目光闪烁,点了点头,不再加入战局,而是道:“撤。”

司禄一怔,道:“撤?往哪里撤?”

司命道:“后山,黑崖。”

司禄道:“黑崖外,也有北国的雷电星君镇守。”

司命眯了眯眼睛,道:“天社不是留了一条地道么?”

司禄听后一惊,莫非司命一直知道天社在做什么,只是佯装不知?

心中的猜测尚未有结果,便见司命已是转身离去,身旁几十名最亲近的心腹也紧跟而上,他犹豫片刻,回头望了眼还在前方奋战的天龠等人,也跟上了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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