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龙谷口狭窄,军队只能排成一线进出,原本因为兵败争相逃命,相互踩踏而死的便有数千人,此时见到后方升起火光,知道天府铁骑暂时被挡住了,这是才稍稍定下心来,看着身旁被踩踏致死的同袍,也是面有愧色,心有余悸。
出了藏龙谷,便是镇北郡城,只要郡城还在,那么便还有转机。
然而当李靖元等人率军堪堪走出藏龙谷时,却见镇北郡城上早已插满了白纛大旗。
“不可能!”李靖元见此大惊失色,道:“昨日城中还曾传来消息,怎会今日便失守!”
临笑道:“都督莫慌,镇北郡城城内本就只有几只厢军,根本抵挡不住北国进攻。”
李靖元怒道:“先前我令华询镇守后方,他的人呢?!东山军的人在哪里?!”
临笑没有回答,只听得一声炮响,东兴岭和西兴岭两侧纷纷杀出上万铁骑,领队的正是嘉利王子。
“准备御敌!”
周毅和柳侠二人似乎早有准备,五千平戎军组成枪盾阵,第一时间守在了外围。
“将士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嘉利王子大喊着,冲到平戎军前一里左右,却不进攻,而是指挥骑兵纷纷拉开了弓箭,相互在两翼奔走,围住了中天军队的出口。
此时,藏龙谷的前谷口烈火熊熊,后方又被数万铁骑围住,若是不能尽快得托,这四十多万大军,只怕都要活活呛死在谷中!
姚广恩见此,脸上闪过一抹凶悍之色,道:“都督,和他们拼了!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咳咳!”李靖元掩袖咳嗽了两声,后方的浓烟确实呛人,可看着奔走迂回的铁骑,一时间也有些动摇。
“北府军,随我杀!”姚广恩已是顾不了这么多,伸手一招,便带着上万骑兵冲杀出去,紧跟着还有数万重甲步兵,看去浩浩荡荡,足以突破嘉利王子布下的防线。
“放箭!”嘉利王子也不与之硬拼,而是下令游走放箭,中天弓弩手虽然射箭精准强劲,毕竟装填箭矢速度太慢,也不善于马上作战,若是在平地上展开拉锯战,绝不是北国铁骑的对手,所以这么几千年来,中天都是只守不攻。
“诸军随我杀!”
姚广恩大喊着冲到最前方,北国铁骑则是选择灵活地从两侧绕开,同时不断射箭,仅仅片刻间北府军中已是倒下了数百人。
骑兵尚且能跟得上冲锋,可后方的步兵身穿重甲,移动缓慢,在这片刻之间,双方已是拉开了距离,眼见着步兵与骑兵已是脱节,四周的铁骑也相当精明,竟是缓缓收拢阵线,将姚广恩所带的上万骑兵包围起来,游走打击,不断消耗着北府军的军力。
临笑知道这样不行,但后方还有几十万大军,便向李靖元道:“都督,快下令跟上。”
李靖元捂着嘴咳嗽两声,挥了挥手,示意众将士先出了藏龙谷再说。
几十万大军,想要从藏龙谷中出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好在有五千平戎军在前,出了藏龙谷后,大军也并没有四散而逃,而是选择了列阵。
“杀!”
嘉利王子率军游斗了片刻,眼见北府军士气已尽,挥手之间,铁骑后方忽然杀出一支重甲骑兵队。
“铁鹞军!”
“是铁鹞军!”
北府军骑兵见此,纷纷大惊失色,这些铁鹞军行动虽慢,却是刀枪不入,若是平时他们选择避开便是,可此时被铁骑包围,却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杀!”
姚广恩也在咬牙持枪冲杀,身为统军将领,他也是膂力过人,在冲杀中挑下了两名铁鹞军军士,紧跟着便陷入钢铁洪流之中,被几名铁鹞军军士死死牵制。
剩下的北府军便不那么好过了,在铁甲骑兵的冲杀下已是有些支撑不住,四周不断射来的箭矢更是加速了溃败的过程。
“好!杀光他们!”嘉利王子见此大喜,眼见再过片刻便能将这支北府军连同姚广恩一同覆灭,却听到后方还响起了一阵喊杀声,不禁一怔。
“冲啊!”
华询持枪大喝,数千骑兵竟不知从何处杀了过来,直朝嘉利王子而来。
中天军阵之中,临笑见此松了口气,鞠孝昀也道:“南府军骑兵也跟上,切莫让姚将军孤军奋战。”
临笑却道:“不必了。”
鞠孝昀一怔,问道:“这是何意?”
临笑道:“鞠将军看着便是。”
嘉利王子眼见华询突然率军杀来,也是大吃一惊,立刻调拨人手攻击。
姚广恩及其身后将士见了,皆是士气大振,“杀过去!”
追不上铁骑,便和华询的东山军会师,嘉利王子若还想阻拦,便只有硬碰硬。
“小王爷,拦不拦?”嘉利王子身旁,一名千户请示道。
“不拦!”嘉利王子眼见华询杀来,咬了咬牙,调转马头便走。
他若要拦这两军,岂不是把自己的军队夹在了中央?夹在中央尚且不说,此时中天军队还在源源不断从谷口涌出,再拖片刻,便又是数万骑兵冲杀上来,他这三万多铁骑虽然皆是精锐之师,又怎么抵挡得住几十万大军?
哪怕中天骑兵比不了北国,只要形成包围圈,剩下的一阵乱射便也结束了。
嘉利王子回头,远远地看见临笑,不禁咬紧了牙关,若非临笑和那五千平狄军的阻拦,他本可直接率军堵住谷口乱杀一通,而不必如此被动。
两军汇合之后,华询喊道:“姚将军,可还行吗?”
“不碍事!”姚广恩见到己方援军,也是激起了血性,“杀过去!”
“好!”华询点头,一同朝北国铁骑杀来。
“哼!不自量力!”嘉利王子挥手示意,铁骑往后撤退,不时回身射击。
作为弓马娴熟的骑兵,北国铁骑哪怕在后撤之时,也能不时回身射箭,令追击之人大感头疼。
姚广恩率军追出了两里,稍有懈怠,却见华询仍是紧追不放,不顾箭矢袭来,不禁喊道:“华将军,够了!”
华询却不后退,仍是紧追不舍,嘉利王子见此冷笑,正要调转军队杀回去,却听得一阵人仰马翻之声,回头看去,才见到后方竟还有伏兵!
弓弩飞射,如雨点般落下,嘉利王子麾下的铁骑纷纷回忆起了西兴岭中的经过,眼见东兴岭山上也有数不清的弩箭射来,纷纷掉转马头,朝着镇北郡城撤去。
“开门!”嘉利王子对着城墙上的北狄守军喊道。
守军见此,当即打开了城门。
他松了口气,率军便往城中冲去。
不料就在此时,城墙上泼下几桶火油,继而落下火把,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嘉利王子一怔,转头看向城墙上的守军,却见这些守军面貌陌生,竟然全都是中天军士假扮的!
“杀啊!”
随着一阵喊杀声,街巷之中冲出了数百重甲步兵,房屋之上也射出了一阵阵箭雨,人数虽不多,却死死将他们堵在了城门口,冲入城中的铁骑,也在片刻间被杀戮殆尽,就连嘉利本人也被火焰所伤,急忙勒马退到城门之外。
看着弩箭袭来,嘉利王子错愕无比,他们先前打入城中,还派了五千人驻守,如今怎又被中天夺了回去?
“撤,快撤!”城头上箭雨纷飞,身后便是中天骑兵,嘉利王子左右看看,气急败坏地调转马头往东南方逃去。
逃不过数里,前方土地竟又陷落下去,地下冒出数十杆长矛朝上方刺来,捅入马腹之中,数百铁骑皆是跌落马下。
嘉利王子大惊失色,低头看去,才见此地竟然已经挖了十几道紧窄壕沟,每道都仅能供一人通过,军马奔跑之时毫无所觉,直到藏于地下的长矛兵挺矛刺来方才察觉,却已是太迟。
“杀!”华询的骑兵从西北方杀来,东北方向埋伏的弓弩手也手持劲弩追来,西南方的镇北郡城上架着床弩严阵以待,而东南又是这些藏于壕沟中的长矛兵,嘉利王子手中虽有来去自如的天府铁骑,至此也是方寸大乱。
“小王爷,从南边跑吧!”一名千户拉住嘉利王子,朝着南方便逃。
“好!去南边!”嘉利王子惊魂未定,眼见四面皆敌,赶忙从南边逃了下去。
南方是中天腹地,也许还会有更多的精兵,但他此时已经无路可走,只得带着两万铁骑朝南方逃窜而去。
华询见此,勒马回军,中天的军队大多也从藏龙谷逃了出来,李靖元至今还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等到华询赶来,才拉着他问道:“华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华询哈哈笑道:“嘉利这小毛孩这几日都躲在山岭附近,每日换一个地方扎营,我们追他不上,硬碰硬也不是对手,临笑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李靖元看向临笑,临笑道:“镇北郡城是军事要地,嘉利不可能不想要,不过我们也早有防备,他怕一时强攻不下,所以一直在城池四周游走。我们来了个将计就计,假装调走了城内守军,又运了几大车粮草进城,他受不了诱惑,便在不久前趁夜打入了郡城。”
李靖元惊道:“那嘉利虽是小儿,军中不乏深谙谋略之人,岂能如此轻易上当?”
华询哈哈笑道:“都督放心,我们调军是真的,如今东兴岭上的弓弩手,和东南边的长矛兵,都是我们调出来的,城内守军实际上已是去了大半。”
李靖元愣住了,“既然如此,这城内的守军又是?”
华询道:“那些运粮队,本就是精兵所扮,车上运的也不全是粮食,只在外边铺了几袋粮食,当中全是兵器甲胄。到了城内,大家就取了兵刃,藏进城中密道,等到嘉利王子真的率军攻来,便关上密道入口按兵不动,待嘉利走后,再出来杀死城内的北国守兵,接着扮做北国守军模样,让他吃了个大亏。”
李靖元听后惊叹道:“妙计,当真是妙计啊。”
临笑道:“都督现在应该尽早进城,再将各军派出去,驻守北宁、北沧、天北三郡,以防北国大军肆虐。”
李靖元经此大乱,也有些六神无主,听到临笑这般说,便道:“好,就按你说的做。”
临笑点头,中天大军正要进入镇北郡城,只听得后方藏龙谷中一阵地动山摇,原来是神兽霸下。
在霸下的前方虚空中,还立着几道身影,皆是北国星君,霸下仰天嘶吼,声震天地,藏龙谷中碎石纷飞,滚滚而下,众人皆是庆幸及时逃了出来,不然在此等神威之下,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在西兴岭上,玄武星君看着霸下,目光里闪过几分怀念。
“你们走吧。”
他对身后的天璇等人说道。
“星君您……”众人皆是上前,想要挽留玄武星君。
此刻天府星君近乎尽出,萨满神教大半高层皆在此地,而中天的星君却不知为何还未现身,只有玄武星君和霸下孤军奋战。
“我本也活不了几年了,能在临死前会会大名鼎鼎的太微天帝,岂不痛快?”玄武星君转身朝众人一笑,脸上的皱纹更深,只有那目光依旧沉静,跨越了千年的时光。
“玄武星君!你还不出来吗?!”
北落星君傲立虚空之上,看着下方的霸下,高声喊道。
话音方落,便见虚空中多出一人,四周寒冰之气环绕,正是玄武星君。
“好!好胆量!”天狼星君见了玄武星君,不禁眯起了眼。
作为天府数一数二的大星君,除了太微之外,天狼星君向来谁也不服,可先前却在玄武星君手下吃亏,对此自然是耿耿于怀。
玄武星君看到天狼星君,冷笑一声,道:“边鄙穷寇,也敢觊觎我中天沃土,当真自寻死路!”
天狼星君冷冷道:“只怕今天,这条死路是给你准备的了!”
玄武星君大笑三声,却是不看天狼星君,而是将目光放到了那辉煌日光照耀下的人。
“太微!”
太微的目光落在玄武星君身上,他的双目也如烈日般耀眼,而玄武星君左眼之中,阴阳二气相互流动,便如轮回。
“老友……”神兽霸下,此时亦化作了一名沧桑老人,来到玄武星君身旁。
太微看了一眼霸下,又将目光放在玄武星君身上,道:“你要与我交手?”
玄武星君点了点头,抽出了身后的玄冰弓。
“玄武道友!切莫冲动啊!”
遥远天际,又赶来了四位星君。
玄武星君瞥了一眼,来者分别是净明宗的室宿、玄戈和五道教的左枢、右枢四位星君。
整个苍州境内,如今也只有这么几位星君了。
“我意已决,诸位退下吧。”玄武收回目光,那张带着皱纹的脸竟奇迹般变得年轻起来,又回到了往昔那冷峻的青年模样,唯有一头白发,如飘雪。
天狼哼了一声,道:“教主又岂是你能轻易挑战的?先过我这关再说吧!”
太微却是伸手拦住天狼,道:“他值得。”
无尽的光辉,仿佛洪流一般,从天际垂落,在太微身上显现,四周的星君皆是为之色变,感受到了莫大压力。
这一刻,太微傲立虚空,辉煌金光之下,便如同真正的天帝!
玄武星君看着他,拉开了手中的玄冰弓。
天地间的冰寒之力在汇聚,如旋涡般在他手中凝聚。
每一寸,都是极寒。
当弓弦彻底拉开之后,冰雪凝聚的箭矢带着极致的冰冷,极致的锋锐,牢牢指向太微。
太微没有动,双目陡然凌厉起来,喝道:“放!”
仿佛他才是弯弓搭箭之人,他才是这玄冰弓的主宰!
玄武星君大喝一声,寒冰箭矢在刹那间射出,冻结了四周的空间,在虚空中顿时出现了一条冰晶通道。
这一箭,即便是一座大山,也能在顷刻间崩裂。
然而太微却没有动,寒冰箭矢透体而过,他仍是冷冷地看着玄武星君,竟没有任何伤势!
天狼星君瞪大了眼睛,只见那支寒冰箭早已消失,可太微却分毫不动!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修为,这样的人?
玄武星君也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微,他汇聚了生平一切力量的一箭,竟然没有对太微造成丝毫伤害!
“山河图!是山河图!”玄武星君后方,玄戈星君眼尖,忽然喊了起来。
太微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也不再隐藏,挥手之间,衣服上的图案竟然自己动了起来,最终化为一副卷轴,在虚空之中沉浮。
山河图,北国最神秘的神器,千百年来,一直由历任太微天帝执掌,却很少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
看着眼前散发七彩光辉,变幻不定的图录,玄武星君也不免为之失神。哪怕有千年阅历,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件北国神器,关于它的传说,却早已传遍了天下,当中又有几分真实,几分虚假?
太微没有留手,高举山河图,无尽光辉散出,只听他念道:“万、象、天、罗!”
七彩辉光包围了玄武星君,也包围了霸下,北国的星君却一个个逃命般远远避开,玄戈等星君也本能地后退,不愿被那七彩辉光卷入。
“轰!”
只见七彩辉光之中,玄武星君大喊着杀向一道赤红身影,那身影不过是能量的化身,却有着星君的实力!
赤色身影被打散,很快又出现一道蓝色身影。
青色、紫色、绿色……
各种各样的虚影在山河图的光辉之下浮现,四周的空间忽然被分割了出来,玄武星君和霸下都成为了山河图中的一部分,在山河图玄妙的空间之中挣扎,却永远不得解脱。
“杀!”
玄武星君白发飞扬,左眼中的阴阳之气流动,竟是化为阴阳之光,隐隐要从山河图中透出!
“吼!”霸下亦是长啸,惊天动地,摇动着整个山河图构建的空间。
太微的脸色白了几分,但手仍是稳定地按下,而随着他的手往下落的,还有整个山河图的空间。
仿佛是天塌一般,一切都在破灭,七彩流光在旋转,在倒流,在融入天地间!
玄武星君和霸下都在山河图中,都在那濒临破灭的空间之中,上古神兽和大星君的威力爆发出来,整个山河图空间时而扩张,时而收缩,仿佛即将破灭。
然而,太微的手便是一切的终结者,他脸色突然又白了几分,脸上浮现一抹狠厉神色,往下死死压下了山河图!
七彩流光构建的世界就此炸裂,无数流光击打在玄武星君和霸下身上,那上古的神兽也不禁痛呼哀嚎,身体龟裂,如一个破碎的瓷瓶。
“砰!”
玄武星君和霸下终于摆脱了山河图的束缚,却已是满身鲜血,甚至无法在虚空中站稳。
太微脸色冰冷,收起了山河图,负手看着他。
玄武星君满身鲜血,看着太微,咧嘴笑了下,手中的玄冰弓忽然炸了开来!
“星君!”
“玄武道友!”
玄戈等人见了都是大惊,本命法器碎裂,那可是致命的重伤。
“这就是……山河图?好……好……”
玄武星君惨然一笑,身体竟是渐渐肢解,体内一道道七彩流光飞射,每一道都堪比星君的全力一击!
轰!
终于,玄武星君身上所有的七彩流光全部炸开,霸下冲了上去,替他挡住了那致命的流光,自己的身体之内,也有着一道道流光窜出,每一道都在切割肉体和灵魂!
天穹忽然昏暗了下来,天宇之上,北极夜空,整片玄武七宿,骤然黯淡了几分。
“玄武道友!”玄戈与玄武颇有几分私交,见到此情此景,当真是目眦欲裂。
室宿星君、左枢星君和右枢星君见了,都不禁浑身一个哆嗦,有了唇亡齿寒之感。
玄武星君,身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