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来的女人?
二人靠的极近,气息相闻,呼吸相接。
谢朝雨身上清浅的幽香味道在叶无讳鼻端萦绕,那味道冷冷的,像是下过雪的深林,却又很熟悉。
叶无讳下意识就凑的更近,还嗅了嗅。
嗅完,叶无讳:“......”
谢朝雨挑眉。
“好闻吗?”
叶无讳有些尴尬地重新拉开二人的距离,但身子虽然后仰了,脚底板却有它们自己的想法,死死黏在原地不挪窝。
谢朝雨在自己拧过的皮肉位置轻轻拍了拍。
“躲什么,好闻吗,嗯?”
她一双漆黑的眼眸,比天井上头的满天星光还要璀璨,嘴角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叶无讳觉得自己的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落下。
那双眼睛,只看一眼就忍不住想要闪躲;
那张脸,太美了,近距离瞧去,皮肤细嫩光滑,带着微微的馨香,仿佛触手就能醉进她的温柔漩涡中去;
视线若是往下,便是她朱红的唇,饱满水润,说话时,像是靠近了一朵芬芳馥郁的花。尤其,她对着自己双唇微勾,叶无讳的心脏就被勾得砰砰砰跳动。
不敢再看。
谢朝雨看着他红透的耳尖,悄悄拉住他藏在水袖之下的手掌。
牵住,十指相扣。
然后,叶无讳就听见了她不加掩饰的嘲笑:“就这,你还想当花魁呢?”
叶无讳全身僵硬,任由她拉着自己,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是推开她,然后严辞告诫她,不要打扰自己挣钱?
还是说,“姑娘自重,我已经有家室了”?
可是,被她牵着手,软软的手心与自己相贴,她的手柔若无骨...他根本就很喜欢,不愿意被放开好吗!
要真想推开,早就该有行动了。
“喂,你是何人,快让开,莫要挡住我们看花魁!”
“就是,站一起靠那么近做什么?”
“这都半天了吧,说什么呢,还没好?要不是看你也是个姑娘,岂能让你接近?”
......
那背对着他们的女子,突然冒出来就不说了,怎么一上台就是这么久?
“你是要跳舞还是唱曲儿,快些啊,这么墨迹小心春妩夫人开除你!”
“这舞女忒不懂事!”
他们要看的是花魁,不是这女子的背影啊。
四面八方都是急色的声音。
谢朝雨转身。
一双明丽凤眼看不出情绪。
台下倏地静了。
这...这舞女,是不是太过好看了些?
那位出价一百五十万要买叶无讳除夜的中年男人,看清谢朝雨的面貌之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好家伙,藏春果然名不虚传,这上去伴舞的姑娘,都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姑娘,我再出五十万,今晚你愿意一起来吗......”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叶无讳陡然看向他,这让他压力很大,今晚他那般叫价,叶无讳都没有看过他几眼,没想到,现在竟然专注地盯着自己,男人心想,花魁是不是听见自己欣赏这个舞女,所以有了嫉妒之心?
男人连忙表示,“叶姑娘莫生气,我最爱的还是你...”
只是也挺爱您身边这个舞女的长相。
叶无讳走到谢朝雨身前,挡住了男人看她的目光。
“我气什么?”
这还是花魁今晚第一次开口说话,花魁的声线低沉缓慢,带着微微的沙,与一般女子婉转温柔的嗓音有很大区别,听起来十分撩人。
男人很是自信,“二位都是貌美佳人,谁也不用嫉妒谁...”
谢朝雨:“......”
叶无讳:“喔,嫉妒”
说了再加五十万,男人就真的喊来伙计,从身上取出钱袋,数出厚厚一沓银票来。
瓦当将银票收好。
男人又从怀里摸出一枚玉佩,“送给花魁的见面礼”
想想,不患寡而患不均,为了不让两位美女因为自己而吵架,他又从腰间解下自己佩戴的玉珏,“这是给那位舞女的”
瓦当瞪大了眼睛,心中惊叹:这位客人还挺公平?
他知道十方城里有很多富贵人家,会在娶一位夫人的同时,还要纳好几房妾室,外面指不定还会养着红粉知己。
眼前的这位客人,就很有三妻四妾的潜力,瞧瞧,这一碗水端得多平衡!
两位美人,都是姿容绝世的大美人!
中年男人顶着其他客人艳羡的目光,跟在瓦当身后,朝三楼走去。
“诸位承让了”
瞧他春风得意的样子,不少同样叫了价却没能高过他的人,脸上表情都有些遗憾。
很快就到了三楼,瓦当道:“就是这里了,花魁已经收拾妥当。”
房门是关着的,站在门口,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中年男人在门外踱步,紧张地搓了搓手。
他上前想要敲门,手又在半空中顿住,不行,太紧张了!
想想自己掏空了积蓄花出去的银票,男人终于在那扇门上扣了扣。
“进来吧”
是花魁的声音。
男人推开门,便看见两位美人都坐在桌前,花魁怀里还抱着一把琵琶。
先前在楼下时,人很多,男人还能自如叫价,但到了这里,就只有他自己面对两位佳人,男人心中忐忑,走路都有几分踉跄。
眼看着他脚下一顿,就要歪倒在地,身旁是棱角分明的桌沿,这要是真的磕下去,即便是修士,也得好一会儿疼。
“小心些”
一股力道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胳膊,男人:“!”
这是灵力?
难道这位舞女也是修士?
想到先前花魁那一剑捅穿房顶的气魄,再看房里的舞女,中年男人心中更加七上八下,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珍藏了好几百年的宝贵童子身,今晚真的能成功送出去吗?
谢朝雨抬了抬下巴,“坐”
两人坐姿随意,很是放松,一点都不像是要伺候客人的人,反倒是中年男人,很拘谨,坐下后还小心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叶无讳:“第一次当花魁,没什么经验,还请见谅”
中年男人连忙摆手,“无妨无妨”
叶无讳又道:“不如,给你弹个琵琶听听?”
男人又迅速点头,“好好”
剑修拿起配剑,耍几招剑法充当剑舞,这还能唬一下外行人,因为长得太美,客人下意识忽略了叶无讳动作中过于阳刚的地方,但弹琵琶可就没办法遮掩了。
“呲喇——”
刺耳的声音响起,鼓膜都被震得发疼,别人弹琵琶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到了叶无讳这李,可能就是大猪小猪翻白眼了。
其杀伤力,说石破天惊也毫不为过。
那聒人的琵琶声,被合道大能的灵力外放开来,整个藏春都为之一静。
这里是凡人的国度,来此客居的修士,低修占据了大多数。
叶无讳的琵琶声中,被他不经意地夹杂了太多混乱的剑意,那修炼气、筑基的修士一听,眉心识海就开始胀痛,丹田经脉也都跟着躁动起来,轻者呕吐不止,重者当即昏倒在地。
“这是什么声音!音修吗?”
“不知,耳朵好痛”
“呕!吴兄抱歉,在下不是故意吐在你身上...”
......
很快,南山这一片都闹腾起来。
好在凡人因为没有灵力,反倒对这声音没什么感觉,只觉得难听罢了,身体并无异样。
正在二楼厢房,伺候夫人好吃好喝的萧祈,也被惊了一下。
夫妻二人忍不住抱怨道:“修为太高也不见得很好啊,折磨人”
“没准他自己还觉得很好听呢”
谢朝雨第一时间封闭了自己的听觉。
中年男人就没那么机敏了,他只是金丹修为,还因为在凡间生活久了,日子过得安逸,这金丹修为难免就有些水分,空有境界,灵力运用实则还不到家。
被这杀猪一样的声音侵入识海,中年男人猛然站起来,踉跄着本想屏风。
紧接着,就是他惊天动地的干呕声。
谢朝雨:“......”
叶无讳五指在弦上翻飞,华美的金色弦体都快被他扒拉着火了。
他表亲十分投入,对自己的第一次表演明显很上心,十成十的专注力,于是就不由自主用上了十成十的灵力。
谢朝雨敏锐地注意到了空气中的剑风。
她仔细观察着剑意的流动轨迹,好在叶无讳并没有想要伤人性命,这些剑意只在虚空之中乱窜,并未针对哪一个人。
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二楼的萧祈夫妇暂时也没动,不伤人就好。
谢秋棠看着房间里倒了一地的宫廷护卫,“真的不用阻止妹夫吗”,她有点担忧。
萧祈继续给夫人剥虾。
满不在乎道:“大雍太安逸,修士来了以后,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得让他们吃点苦头”
离萧祈最忌老者还算清醒,闻言心中狠狠怒骂:呸!
别说吃苦了,老夫肚子里的苦水都快吐干净了。
楼上的房间里,叶无讳沉浸在“美妙”的旋律之中,他对自己的弹奏效果很是满意,瞧瞧,客人都激动得面红耳赤了。
于是,拨弦的手更快更重。
中年男人稍微平复的气血在一次暴动,猛地冲向屏风后。
谢朝雨瞄了一眼,吐血了都。
楼下诸人,还能动的,都勉强拖着沉重的身体往门口挪,希望自己的步伐能再快一点,尽快从这让人睚眦欲裂的声音中挣脱,不能动的,只能瘫在地上,口吐白沫,听天由命。
一楼拐角处,春妩夫人也有些撑不住,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蓦地,一双有力的手搂住了她瘫软的腰肢,春妩夫人跌入了熟悉的怀抱。
“没事吧?”
沈阙抬头看了一眼楼上的方向,将春妩夫人抱起来朝后院走去。
他自己也不太好受,但步伐尚算稳健,春妩夫人被他抱着,一点都没感觉到颠簸。
春妩夫人的房间,沈阙自然不是第一次进来了,熟门熟路,他将春妩夫人小心放到床上,给她拉好被子盖上。
正欲起身,手就被拉住了。
“你也上来,躺着确实舒坦了一些”
“...嗯”
沈阙揽着春妩夫人,闭目养神。
良久,春妩夫人听着那越来越霸道的琵琶声,叹息道:“国主的银子,果然不好挣啊”
请神容易送神难,新来的花魁怕是还要折腾很久。
沈阙经常为国主办事,隐约能猜到几分萧祈的心思。
“只管听吩咐便好”
山下夜市还很热闹,琵琶声惊扰了夜里吃喝的百姓。
“今晚真是热闹”
“是谁在弹琴吗,怎么这般难听?”
“苍蝇马蜂一样...咋还有驴叫?我家五岁的小孙女弹得都比这顺耳...”
“嗐,没准那些大人就喜欢这种呢?”
“也对,前几年不是还来了个喜欢去猪圈睡觉的邻国使臣吗?”
“......”
整个藏春、连带隔壁的秋菊坊,但凡修士,无一人幸免。
“锵——”
琵琶声戛然而止。
叶无讳遗憾地举起琵琶给谢朝雨看,“弦全都断了”
谢朝雨敷衍地拍了拍叶无讳肩膀:“劳逸结合最好,你弹了这么久,正好该休息了”
“今天事情多,有些累,下次养好精神我肯定弹得更好!”叶无讳信心十足。
突然,楼下传来一道惊呼:“天呐,我境界突破了!”
萧祈探头,看见了一个身穿锦衣的少年人,看打扮,应是十方城中的富家公子,他脸上的鼻血还没擦干净,人却很精神,高兴地大喊大叫,在原地转圈。
“我炼气巅峰已经卡了两年多了,就在刚才,竟然突破了!!”
少年抓住身边人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
萧祈一看,这少年果然已经跨过了那道坎,现在已经迈入了筑基初期。
再看少年腰间的佩剑,萧祈明白了。
谢秋棠也赞赏了几句,“天赋不错,方才应是领悟到了妹夫的几分剑意”
“年岁也还小,再长长,能招进护卫队里...”
说起护卫队,也有两个剑修在琵琶声停下后,原地开始打坐,应当也能有所收益。
这种事情,楼上的叶无讳是完全不知情的。
他正坐在梳妆镜前,给谢朝雨梳头。
“嘶!你轻点儿”
没干过这种细致活,叶无讳手脚笨拙,摘个珠钗就扯断了谢朝雨好几根头发。
解下发髻时,又不小心再弄断几根,谢朝雨还没出声,叶无讳就心虚地将手中的发丝塞进自己袖子里。
镜子里,谢朝雨盯着叶无讳的眼睛问,“你怎么一脸鬼祟,你干什么了?”
“没...”
二人换了寝衣,从内室走出来,看那中年男人竟然还在。
叶无讳皱眉,“你怎么还没走?”不是已经给他弹琵琶听了吗?莫不是想追究自己没弹够一整夜?
但一个优秀的花魁,做生意应该讲究诚信,叶无讳主动承诺:“弦断了,你下次再来,我给你凑够时间”
中年男人盘着腿坐在地上,闻言有些激动地摆手,“真的吗?还能再来?”
得到肯定答复的中年男人,肉眼可见地更高兴了,方才不知为何,他就发现不仅没受内伤,修为还提升了一些!
能有金丹修为,这家伙自然还不算蠢笨,想清楚其中关键,当即就知道,自己这是遇到厉害人物了。
谢朝雨看到他腰上的软剑,喔,这是个剑修。
瓦当搬来了浴桶。
叶无讳看向中年男人,“还不走?”
“走走,马上走,在下名唤白无常,练的是祖传无常剑,明日再来拜见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