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青衣人为箭所阻,冲不出去。抱着鳌拜尸首的是个道士,叫道:跟我来!
说着举起尸身挡在身前。康亲王见到鳌拜,不知他已死,又见韦小宝被拿住,大叫:停箭!别伤了桂公公!
韦小宝心想:康亲王倒有良心,老子会记得你的!
王府弓箭手登时停箭。那些青衣汉子高声呐喊,冲出石屋。那长须人手一挥,四名汉子疾向康亲王冲去。
众卫士大惊,顾不得追敌,都赤保护王爷,岂知这是那长须人声东击西之计,余人乘隙跃上围墙,逃出王府。
攻击康亲王的四名汉子轻功甚佳,并不与众卫士交手,东一窜,西一纵,似乎伺机要取康亲王性命。待得同伴尽数出了王府,四人几声呼啸,跃上围墙,连连挥手,十余件暗器份向康亲王射去。
众卫士又是连声惊呼,挥兵刃砸暗器,但还是有一枝钢镖打中了康亲王左臂。这么一阵乱,四名青衣汉子又都出了王府。
韦小宝被一条大汉挟在肋下飞奔,但听得街道上蹄声如雷,有人大叫:康亲王府中有刺客!
正是大队官军到来增援。一众青衣汉子奔入王府旁的一间民房,闩上了大门,又从后门奔出,显然这些人干事之前,早就把地形察看明白,预备了退路。
在小巷在奔行一程,又进了一间民房,仍是从后门奔出,转了几个弯,奔入一座大宅之中。
各人立刻除下身上青衣,迅速换上各式衣衫,顷刻间都扮成了乡家模样,挑柴的挑柴,挑菜的挑菜。一名汉子将韦小宝用麻绳牢牢绑住。
两名汉子推过一辆木车,车上有两只大木桶,将鳌拜的尸体和韦小宝分别装入桶中。
韦小宝心中只骂得一句:他妈的!
头上便有无数枣子倒下来,将他盖没,桶盖盖上,什么也瞧不见了。跟着身子晃动,料想木车推出大门。枣子之间虽有空隙,不致窒息,却也呼吸困难。
韦小宝惊魂略定,心想:这些鳌拜的家将部属把老子拿了去,势必要挖出老子的心肝来祭鳌拜。最好是途中遇上官兵,老子用力一滚,木桶翻倒,那便露出了马脚。
可是四肢被紧紧绑住,哪里动得分毫?木桶外隐隐传来辚辚车声,身子颠簸不已,行了良久,又哪里遇到官兵了?
韦小宝咒骂一阵,害怕一阵,忽然张口咬了一枚枣子来吃,倒也肥大香甜,吃得几枚,惊惧之余,极其疲倦,过不多时,竟尔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车子仍是在动,只觉全身酸痛,想要转动一下身子,仍半分动弹不得,心想:老子这次定然逃不过难关了,待会只好大骂一场,出一口心中的恶气,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大汉。
韦小宝又想:幸亏我已将鳌拜杀了,否则这厮被这批狗贼救了出去,老子又被他们拿住,一样的难以活命,死得可不够本。
鳌拜是朝廷大官,韦小宝只不过是丽春院的一个小鬼,一命拚一命,老子便宜之极,哈哈,大大便宜!
既然无法逃命,只好自己如此宽解,虽说便宜之级,心中却也没半点高兴。过了一会,便又睡着了,这一觉睡得甚久,醒来时发觉车子所行的地面甚为平滑,行得一会,车子停住,却没有人放他出来,让他留在枣子桶中。
过了大半天,韦小宝气闷之极,又要朦胧睡去,忽听得豁啦一响,桶盖打开,有人在捧出他头顶的枣子。
韦小宝深深吸了口气,大感舒畅,睁开眼来,只见黑沉沉地,头顶略有微光。有人双手入桶,将他提了起来,横抱在手臂之中。
旁边有人提着一盏灯笼,原来已是夜晚。韦小宝抱着他的是个老者,神色肃穆,处身所在一是一个极大的院子。
那老者抱着韦小宝走向后堂,提着灯笼的汉子推开长窗。
韦小宝暗叫一声:苦也!
不知高低,但见一座极大的大厅之中,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少说也有二百多人。这些人一色青衣,头缠白布,腰系白带,都是戴了丧,脸含悲愤哀痛之色。
大厅正中设着灵堂,桌上点燃着八根极粗的蓝色蜡烛。灵堂旁挂着几条白布挽联,竖着招魂幡子。
韦小宝在扬州之时,每逢大户人家有丧事,总是去凑热闹,讨赏钱,乘人忙乱不觉,就顺手牵羊,拿些器皿藏入怀中,到市上卖了,便去赌钱,因此,灵堂的陈设看得惯了,一见便知。
他在枣桶中时,早料到会被剖心开膛,去祭鳌拜,此刻事到临头,还是吓得全身皆酥,牙齿打战,格格作响。
那老者将他放下,左手抓住他肩头,右手割断绑住他手足的麻绳。韦小宝双足酸软,无法站定。那老者伸手到他右肋之下扶住。
韦小宝见厅上这些人显然都有武功,自己只怕一个也打不过,要逃走那是千难万难,但左右是个死,好在绑缚已解,总得试试,最不济逃不了,给抓了回来,一样的开心剖膛,难道还能多开一次,多剖一回?
眼前切要之事,第一要那老头子的手不在自己肋下托住,以免身子一动便给他抓住;第二要设法弄熄灯笼烛火,黑暗一团,便有脱身之机。
他偷眼瞧厅上众人,只见各人身上都挂插刀剑兵刃。
一名中年汉子走到灵座之侧,说道:今日大……大仇得报,大……大可你可以眼闭……眼闭了。
一句话没说完,已泣不成声。他一翻身,扑倒在灵前,放声大哭。厅上众人跟着都号啕大哭。
韦小宝心道:辣块妈妈,老子来骂几句。但立即转念:我开口一骂,这些乌龟王八蛋向老子动手,可逃不了啦。
斜眼见托着自己的老者正自伸衣袖拭泪,便想转身就逃,但身后站满了人,只须逃出一步,立时便给人抓住,心想时机未到,不可卤莽。
人丛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上祭!
一名上身赤裸,头缠白布的雄壮大汉大踏步走上前来,手托木盘,高举过顶,盘中铺着一块细布,细布上赫然放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韦小宝险些儿晕去,心想:辣块妈妈,这些王八蛋要来割老子的头了。
又想:这是谁的头?是康亲王吗?还是索额图的?不会是小皇帝的罢?
木盘高举得甚高,看不见首级面容。那大汉将木盘放在供桌上,扑地拜倒。大厅上哭声又振,众人纷纷跪拜。
韦小宝心道:他妈的,此时不走,便待何时?
韦小宝转身正欲奔跑,那老者拉拉他家袖,腿上没半点力气,给他一推之下,立即跪倒,见众人都在磕头,只好跟着磕头。
韦小宝心中大骂:贼鳌拜,乌龟鳌拜。老子一刀戳死了你,到得阴间,老子又再来戳你几刀!
有些汉子拜毕站起身来,有些兀自伏地大哭。韦小宝心想:男子汉大丈夫,这般大哭也不怕羞,鳌拜这王八蛋有什么好,死了又有什么可惜?又用得着你们这般大流马尿?
众人哭了一阵,一个高高瘦瘦的老者走到灵座之侧,朗声说道:各位兄弟,咱们尹香主的大仇已报,鳌拜这厮终于杀头,实是咱们天地会青木堂的天大喜事……
韦小宝听到鳌拜这厮终于杀头八个字,耳中嗡的一声,又惊又喜,一个念头闪电似的钻入脑中:他们不是鳌拜的部属,反是鳌拜的仇人?
那高瘦老者下面的十几句话,韦小宝全然听而不闻,过了好一会,定下神来,才慢
慢将他说话听入心中,但中间已然漏了一大段。
只听他说道:……今日咱们大闹康亲王府,杀了鳌拜,全师而归,***势必丧胆,于本会反清复明的大业,实有大大好处。
本会各堂的兄弟们知道了,一定佩服咱们青木堂有智有勇,敢作敢为。
众汉子纷纷说道:正是,正是!
咱们青木堂这次可大大的露了脸。
莲花堂、赤火堂他们老是自吹自擂,可哪有青木堂这次干得惊逃诏地!
这件事传遍天下,只怕到处茶馆中都要编成了故事来唱。将来把***逐出关外,天地会青木堂名垂不朽!
什么把***逐出关外?要将众***斩尽杀绝,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精神大振,适才的悲戚之情,顷刻间一扫而空。
韦小宝听到这里,更无怀疑,知道这批人是反对朝廷的志士。他在遇到茅十八之前,在扬州街坊市井之间,便已常听人说起天地会反清的种种侠义事迹。
当年清兵攻入扬州,大肆屠杀,jy掳掠,无恶不作,所谓:扬州一日,嘉定三屠,实是惨不堪言。扬州城中几乎每一家人家,都有人在这场大屠杀中遭难。
因之对于反清义士的钦佩,扬州人比之别地人氏,无形中又多了几分。其时离扬州十日的惨事不过二十几年,韦小宝从小便听人不断说起清军的恶行,又听人说史阁部如何抗敌殉难,某人又如何和敌兵同归于尽。
这次茅十八和众盐枭在丽春院中打架,便是为了强行替天地会出头而起,一路上听他说了不少天地会的英雄事迹。.z.br>
又有什么为人不见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等等言语,心中早已万分向往仰慕,这时亲眼见到这一大群以杀***为已任的英雄豪杰,不由得大为兴奋,一时意忘了自己是***朝廷中小太监身份。
那高瘦老者待人稍静,续道:咱青木堂这两年中,时时刻刻记着尹香主尹大哥的大仇,人人在万云龙大哥的灵前沥血为誓,定要杀了鳌拜这厮为尹大哥报仇。
尹香主当时慷慨就义,江湖上人人钦仰,今日他在天之灵,见到了鳌拜这个狗头,一定会仰天大笑。
众人都道:正是,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