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慢慢划近,见木排上一团黑气、一道白光,盘旋飞舞,斗得甚紧。
吴六奇摇头道:李自成没练过上乘武功,全仗臂力支持,不出二十招,便会死在这李西华剑下,想不到他一代枭雄,竟会毕命于柳江之上。
方宇看不清两人相斗的情形,只是见到李自成退了一步,又是一步。
忽听得小屋中阿珂说道:郑公子,快请冯师父帮我爹爹。
郑克爽道:好。师父,请你把这个子打发了罢!中文網
小屋板门开处,冯锡范仗剑而出。
这时李自成已被逼得退到排边,只须再退一步,便踏人了江中,冯锡范喝道:喂,小子,我刺你背心灵台穴了。
长剑缓缓刺出,果然是刺向李西华的灵台穴。
李西华正要回剑挡架,突然间小屋顶上有人喝道,喂,小子,我刺你背心台穴了!
白光一闪,一人如飞鸟般扑将下来,手中兵刃疾刺冯锡范后心。这一下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没想到在这小屋顶上另行伏得有人。
冯锡范不及攻击李西华,侧身回剑,架开敌刃,当的一声,嗡嗡声不绝,来人手中持的是柄单刀。双刃相交,两人都退了一步。
冯锡范喝问:什么人?
那人笑道:我认得你是半剑有血冯锡范,你不认得我么?
方宇等这时都已看得清楚,那人身穿粗布衣裤,头缠白布,腰间围一条青布阔带,足登草鞋,正是日间在赌场中自解穴道的那个乡农。想是他遭了冯锡范的暗算,心中不忿,来报那一剑之辱。
冯锡范森然道,以阁下如此身手,谅非无名之辈,何以如此藏头露尾,躲躲闪闪?
那乡农道:就算是无名之辈,也胜于半剑有血。
冯锡范大怒,挺剑刺去。那乡农既不闪避,也不挡架,举刀向冯锡范当头砍落,骤看似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其实这一刀后发先至,快得异乎寻常。
冯锡范长剑剑尖离对方尚有尺许,敌刃已及脑门,大骇之下,急忙向左窜出。那乡农挥刀横削,攻他腰胁。
冯锡范立剑相挡,那乡农手中单刀突然轻飘飘的转了方向,劈向他左臂。冯锡范侧身避开,还了一多剑,那乡农仍不挡架,挥刀攻他手腕。
两人拆了三招,那乡农竟是攻了三招,他容貌忠厚木纳,带着三分呆气,但刀法之凌厉狠辣,武林中实所罕见。吴六奇和马超兴都暗暗称奇。
冯锡范突然叫道:且住!
他跳开两步,说道:原来尊驾是百胜……
那乡农喝道:打便打,多说甚么?纵身而前,呼呼呼三刀。
冯锡范便无余暇说话,只得打起精神,见招拆招。冯锡范剑法上也真有高深造诣,这一凝神拒敌,那乡农便占不到上风。
二人刀剑忽快忽慢,有时密如连珠般碰撞数十下,有时回旋转身,更不相交一招。
那边李自成和李西华仍是恶斗不休。郑克爽和阿珂各执兵刃,站在李自成之侧,俟机相助。
李自成一条禅杖舞将开来,势道刚猛,李西华剑法虽精,一时却也欺不近身。
斗到酣处,李西华忽地手足缩拢,一个打滚,直滚到敌人脚边,剑尖上斜,已指住李自成小腹。
李西华喝道:你今日还活得成么?
这一招卧云翻,相传是宋代梁山泊好汉浪子燕青所传下的绝招,小巧之技,迅捷无比,敌人防不胜防。
阿珂和郑克爽都吃了一惊,待得发觉,李自成已然受制,不及相救。
李自成突然嗔目大喝,人人都给震得
耳中嗡嗡作响,这一喝之威,直如雷震。李西华一惊长剑竟然脱手。
李自成飞起左腿,踢了他一个筋斗,禅杖杖头已顶在他胸口,登时将他压在木排之下,再也动弹不得。
这一下胜败易势,只顷刻之间,眼见李自成只须禅杖坠落,李西华胸口肋骨齐断,心肺碎裂,再也活不成了。
李自成喝道:你如服了,便饶你一命。
李西华道:快将我杀了,我不能报杀父大仇,有何面目活在人世之间?
李自成一声长笑,说道:很好!
李自成双臂正要运劲将禅杖插下,一片清冷的月光从他身后射来,照在李西华脸上,但见他脸色平和,微露笑容,竟是全无惧意。
李自成心中一凛,喝道:你是河南人姓李吗?
李西华道:可惜咱们姓李的,出了你这样一个心胸狭窄、成不得大事的懦夫。
李自成颤声问道:李岩李公子是你甚么人?
李西华道:你既知道了,那就很好。说着微微一笑。
李自成提起禅杖,问道:你是李兄弟……兄弟的儿子?
李西华道:亏你还有脸称我爹爹为兄弟。
李自成身子晃了几下。左手按住自己胸膛,喃喃道:李兄弟留下了后人?你……你是红娘子生的罢?
李西华见他禅杖提起数尺,厉声道:快下手罢!尽说这些干么?
李自成退开两步,将禅杖拄在木排之上,缓缓的道:我生平第一件大错事,便是害了你爹爹。你骂我心胸狭窄,是个成不得大事的懦夫,不错,一点不错!
你要为你爹爹报仇,原是理所当然。李自成生平杀人,难以计数,从来不放在心上,可是杀你爹爹,我……我好生有愧。
李自成突然间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李西华万料不到有此变故,跃起身来,拾回长剑,眼见他白须上尽是斑斑点点的鲜血,长剑便刺不进去,说道:你既内心有愧,胜于一剑将你杀了。
李西华飞身而起,左足在系在排上的巨索上连点数下,已跃到岸上,几个起落,隐入了黑暗之中。
阿珂叫了声:爹!走到李自成身边,伸手欲扶。
李自成摇摇手,走到木排之侧,左脚跨出,身子便沉入江中阿珂惊叫:爹!你……你别……
众人见江面更无动静,只道他溺水自尽,无不骇异。
过了一会,却见李自成的头顶从江面上探了出来,原来他竟是凝气在江底步行,铁禅杖十分沉重,身子便不浮起。
但见他脑袋和肩头渐渐从江面升起,踏着江边浅水,一步步走上了岸,拖着铁禅杖,脚步蹒跚,慢慢远去。
阿珂回过身来,说道:郑公子,我爹爹……他……他去了。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郑克爽安慰道:你爹爹走了,有我呢!
一言未毕,突然间足下木材滚动。
两人大叫:啊哟!摔入江中。
天地会家后堂精通水性的好手潜人江中,将缚住木排的竹索割断,木材登时散开。冯锡范急跃而起,看准了一根大木材,轻轻落下。
那乡农跟着追到,呼的一刀,迎头劈下,冯锡范挥剑格开。两人便在大木材上继续厮拚,这番相斗,比之适才在木排上过招,又难了几倍。
木材不住在水中滚动,立足固然难稳,又无从借力。冯锡范和那乡农却都站得稳稳地,刀来剑往,丝毫不缓。圆木顺着江水流下,渐渐飘到江心。
吴六奇突然叫道:啊哟!我想起来了,这位
兄弟是百胜刀王胡逸之。他……他……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快追,划船过去!。
马超兴奇道:胡逸之?那不是又有个外号叫作美刀王的吗?此人风流英俊,当年说是武林中第一美男子,居然扮作了个傻里傻气的乡巴佬!
方宇问道:那两人呢?
吴六奇脸有不悦之色,向他瞪了一眼,显然是说:百胜刀王胡逸之遭逢强敌,水面凶险,我们怎不立即上前相助?你老是记挂着女子,重色轻友,非英雄所为。
马超兴叫道:快传下令去,多派人手,务须相救那个小姑娘。
后梢船夫大声叫了出去。
忽见江中两人从水底下钻了上来,托起湿淋淋的阿珂,叫道:女的拿住了。
跟着左首一人抓住郑克爽的衣领,提将起来,叫道:男的也拿了。
众人哈哈大笑。
方宇登时放心,笑逐颜开,说道:咱们快去瞧那百胜刀王,瞧他跟半剑有血打得怎样了。
坐船于吴六奇催促之下,早就在四桨齐划,迅速向胡冯二人相斗的那根大木驶去,越划越近。溶溶月色之下,见江面上白光闪烁,二人兀自斗得甚紧。
二人武功原也不分上下,但冯锡范日间和风际中、玄贞道人拼了两掌,风际中内力着实了得,当时已觉胸口气血不畅,此刻久斗之下,更觉右胸隐隐作痛。
在这滚动不休的大木之上,除了前进后退一步半步之外,绝无回旋余地,百胜刀王胡逸之的刀法招招险、刀刀狠,只攻不守,每一刀似乎都是要拼个同归于尽。
这等打法若在武艺平庸之人使来,本是使泼耍赖,但胡逸之刀法自成一家,虽险实安。
他武功本已精奇,加上这一般凌厉无前的狠劲,冯锡范不由得心生怯意。
又见一艘小船划将过来,船头站着数人,一瞥之下,赫然有日间在赌场中相遇的老化子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