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朝光透过叠层茂叶落在躺着粗枝的银发青年身上,浓眉间有枚二叶纹,唇红齿白,银红衣装一尘不染,他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翻身滚出树枝,径直往下坠去。
银发青年在半空中慵懒地伸了个腰,慢悠悠地飘落在树下安静顺从的灵兽背上。
“呜呜!”青焰尨低鸣起来,委屈夹杂几分痛苦。
青年本还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却在嗅到了血的味道时,半眯着眼睛徒然睁开,视线扫过落在灵兽后腿的伤口上,鲜血淋漓,漂亮的毛发还秃了一块。
“啊啊啊!小尨你的毛被谁拔了!?”
“嗷呜!呜……嗷……”青焰尨连连道来。
青年听着这乱七八糟的控诉,终于理清了来龙去脉。未曾想他们一人一兽来这部洲荒地大半年毫无收获,要离开前竟还真找到了。
可能伤青焰尨的却是人族修士,术法复杂多样,人族何时有这样高深的术法,那凡人肉体的女子又如何能抵挡得住青焰尨的力道?
“你动用了我的力量怎么还如此狼狈?”
青年一面嫌弃,一面又为灵兽疗伤,他白净的手掌附在伤口上,金光闪动,鲜血瞬间止住,外翻皮肉快速愈合,顷刻间便恢复如初。
青焰尨情绪高涨起来,扭过大脑袋往青年身上热情地蹭,银发青年被它的毛蹭得鼻间发痒,伸手揪着它耳朵的聪明毛,稍稍使劲。
“嗷呜!”
痛!
青年笑眯眯问道:“所以你把枳实果给他们了?”
青焰尨低嗷了声,那厉害的修士威胁不交出枳实果便扒光它的毛。
“你该改改到处搜刮灵药的毛病,以免被他人盯上。”青年眯起棕褐色的眼瞳,往山脚更远处望去,轻声道:“那凡人没死的话,小尨觉得他们会去哪里养伤?”
……
隅中日光早已铺满村庄每个角落,客栈三楼的东厢房木窗被半掩,木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躺了三天。东莱容生将饭菜放在床旁的木案上,看向昏睡不醒的女子,那护灵兽几乎将阿跃骨头都踩碎了,他迫不得已对她用了复灵术。
复灵术治疗极强却霸道十足,对施法者索取甚大,三天了,东莱容生连简单术法都使不出来,时隔多年再次体会了普通人舟车劳顿的艰辛。
没错,从深山野林到这个村庄,他们是付了银钱坐着马车一路颠簸过来的。
术法使不出,钝青院服染满了血迹,初覃初鹤恼他的冷眼旁观,错过了救阿跃的机会,不肯帮他捻个术法,得此下场果然应该。
可当时明明有道力量锁定了他,束缚着他的手脚,莫名地动弹不得……
东莱容生垂眼看着面容削瘦些许的阿跃,唉声叹气道:“你再不醒来,我的师弟俩可要传信院主告我状了。”
话语刚落,便听到一道清冷且虚弱的声音:“不该告吗?”
这少年修士定是个话痨,她早早有意识却周身乏力疼痛无法动弹,三天里听足了一耳朵一大筐碎念杂话,还多了份耳朵遭罪的痛苦。
阿跃艰难地坐起身来,原本破烂的旧衣裙换成了新的,荼白色大衣摆,绣满白与红荼蘼,入手软绵细腻,好似很名贵的布料。
“总算盼到你醒了。”东莱容生眉梢间放松了不少,见她愣愣盯着自己的衣裙看,便笑道:“别慌,衣裙是我托一好心妇人替你换的,你原本那一身不能再穿了……阿跃,你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有,看到你我就头疼,等下……”这道好听的声音是她的?阿跃惊喜地摸摸自己的喉咙,看向东莱容生的眼神也和善了不少。
“我不是哑巴了,那护灵兽最后肯交出枳实果了?”
东莱容生见她眉眼弯弯,眼底亮堂起来,一扫方才枯萎如柴的模样,比之她浑身失血,瞳孔涣散,半死不活地躺在他怀里,简直让人愉悦多了。
他跟着弯了眼眉:“嗯,抢了它所有灵药,分你一半要不要?”
“真的?”阿跃眼睛又亮了几分,看得东莱容生也跟着嘴角上扬,他轻快地“嗯”了一声,但见她面露疑惑问道:“不对,老巫医有个不出锦城的破规定,那我的嗓子是你治好的吗?”
东莱容生嘴唇抿成一条线,嗯了一声,比方才还要轻。他从腰间的纳宝袋里摸出七八株药材,散着微光,其形各异,三枚枳实果,一苍术,还有几株她不认识的灵药。
“都给你。”少年修士一把将这些灵药放进一榆木箱里,往她身旁一放,声音里带着几分诚恳和歉意。
好一个慷慨好施,这些灵药能换上百两黄金呢!
“那……”阿跃的手欲伸不伸地挣扎了下,咬牙狠心地把这箱灵药推回去,旋即竖起两根手指,一脸真诚发问:“我用这黄金,不对,用这些灵药问你两个问题,和请你帮一个忙,你看行吗?”
那眼神都黏在“黄金”上了,真舍得不要?不过,看她这精神气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东莱容生将滑落在耳旁的长发拢了拢,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颔首道:“且说来听听。”
“我的嗓子是你治好的?”阿跃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是半分也察觉不出他对此事唯恐避之不及,而她还要梅开二度,仿佛在提醒他作个冷眼旁观者后的下场,想起那晚她奄奄一息地躺在怀里的模样,真叫人不安。
这似乎不是疑问。
东莱容生“哎呀”了一声:“答案显而易见。”
阿跃不见得高兴,反而皱了眉:“你既能治好我嗓子的话,为何要等到现在?”
她那双桃花眼尾略弯下垂,浅浅红晕,睫毛密而纤长,时而上下扇,眼底只有不解和疑惑,并无任何不善。
东莱容生与她相互凝视,才发现她的瞳孔有种很深沉的红褐色,在这青天白日下宛若魔女的眼睛。
他若有所思地笑道:“自是我和阿跃姑娘萍水相逢,虽有些恩怨,也算两清,可治好你嗓子的代价太大,若非你性命垂危,我也不会用此术法叫你数尽痊愈。”
这话确实有理,阿跃“噢”了一声,将前几天的小算盘直白地问了出来:“那我用黄金百两请你救些人,你愿意吗?”
东莱容生眉梢微动,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他在等着下文,阿跃不知从何说起,又该怎样介绍阿弈的身份,默了一瞬,便斟酌道:“是我的一个朋友,不小心身染恶疾,我跑遍了整个南瞻部洲也找不到法子救他。”
“那说要免费给你治嗓子的老巫医也没办法吗?”
提起那老巫医就不爽,他死守那不上门问诊的破规定,任她如何开价也不为所动,简直就是个死板教条的老顽童。
见她垂眸皱眉,些许走神,不知想起了什么,愣怔得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这副模样像是他欺负了她,东莱容生还是喜欢她眼眉弯弯的姿态。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盒灵药收进纳宝袋里,起身理了理衣摆,一袭黛蓝绣满云纹气雾,半掩木窗透过一束天光,落在东莱容生身上。
阿跃好似看见,那身云雾浮现,拥簇着一团跃动不安的白光,她看入了迷。直至少年回头,清秀眉梢朝她扬了扬,眼尾弯起,笑吟吟地说道:“饿了吧,先吃饭,吃完饭才有气力去救你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