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大开,赵袑赵广走在队伍前面,率先进入了城门。城门的两侧,投降的中山士兵跪倒一地,就像是任人待宰的羔羊一样。所谓成王败寇,即使如此。根据惯例,参加战争的所有士兵都会沦为奴隶,财产充公;城池的敌国官吏,特别守军将领,更是难免逃脱这样的命运。这是对胜利者的奖赏,也是对失败者的惩罚。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赵雍进城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跪在两边的百姓和降兵,头低的更深了,面对胜利者,他们是彻底的输家,等待他们的,都是急转直下的命运。赵雍的心中既有攻破了城池的快慰,也不知不觉多了一分压在心头的郁结,他的眉头皱的厉害。稍稍落后他一点的乐毅,似乎知道他心中的所想,慢赶两步,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君上,此乃彰显军威之举,若要施恩,切莫在此时!”
赵雍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只得带着这份心情,心思万般的走向城守府。
当赵雍等人离开百姓们视线的时候,两侧的降兵和百姓,忽然看到了在队伍的后面,一个巨大的担架似得东西出现在视野中,八个人穿着赵军服饰,架着这副担架,神情严肃,四人一边,走路轻缓。似乎在进行着某种仪式
担架上明显躺着一个人,但是面对这入城的场面,他显得颇为平静,始终未曾坐起,似乎对于这隆重的场景,没有一丝的感觉。然而,随着这八个人慢慢的走近,跪降的人纷纷抬起头,想要一睹此人真容的时候,却看见躺在这担架之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的石邑守将——司马充。
只见司马充的遗体,还穿着中山军的盔甲,整个人像是睡着了一样,若不是脖颈中的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恐怕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活着吧。赵军根据赵雍的指示,不但将他的遗体做了简单的清理,还将他的尸体保存的很好。最醒目的是,上面还覆盖着一幅赵军的鸿鹄图腾旗。
看到这一幕,跪降的百姓尚能自持,但是两边的降军,有的却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甚至哭出了声来。若不是被赵国维护秩序的军队押着,恐怕早就冲出来了。
司马充或许不是一个才能出众的将军,但是能够陪着这中山将士,浴血奋战一个多月,确保石邑不失,就是这份担当和勇气,才铸就了这支钢铁般的队伍。他们或许是投降了,但是并未失败,面对赵军,他们也不是失败者。
若是在平时,赵军对于这样的场面也是司空见惯,反正看谁哭,就一顿鞭子过去,早晚会老老实实的跪着。前来投降的部队,武器都没收缴了,想反抗都没有本事。然而这一次,他们却受到了三令五申,除非中山人反抗,否则绝对不能鞭打,甚至连虐待都不行,这让赵军们无所适从,也不敢造次。这才让这个本来是彰显军威的受降仪式,多少有点悲情的成分。
城守府中,赵雍跪坐首位,乐毅和司马充各自站定两边,其余众人两边依次站好。那边厢,早就准备好的石邑城官吏,开始将石邑的百姓名册、土地籍册、仓库储粮等一一呈报。这是受降的基本步骤,只要名册和田册授予了敌国,就相当于投降了。最让赵军众人惊讶的是,石邑城中的储粮,五天前就已经消耗光了,就连百姓的家中,都没有多少粮食可以食用了。这几天中山军的抵抗,也是忍饥挨饿扛过来的,甚至伤兵营的大多数士兵,都断粮十天有余。诸位将领唏嘘半天,心想若不是中山军断粮,恐怕这石邑城何日能够攻破,都是未知之数,看来今日之胜利,多少有些侥幸。
“请君上示下。”吴广见交接已毕,遂请赵雍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赵雍点点头,看了看左右,皱了皱眉,愠道:“为何不见石邑守军副将,前来见孤?”
众人闻言一听,互相瞅了瞅身边,的确没有发现石邑守将,原来石邑城的官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惴惴不安起来,看着赵雍这神情,恐怕若是这副将不赶紧出现,就会被赵雍杀了立威了。若是因为此事,赵雍开了杀戒,可就得不偿失了。
赵雍见众人只顾着看着左右,却丝毫不见人回答,刚刚对中山守军的一丝怜悯,顿时化作了无边的愤恨,也许乐毅说的没错,对敌人的怜悯,只会让自己委屈,何况这次能够破城,还真的靠了一点点的运气。遂狠下心来,冷冰冰的说道:“若是他不出现,就不必再出现了!”
众人都是成了精的人物,看着赵雍的神情和语气,知道这个“不必再出现”,其实就是让对方死掉,绝对不是简单的不再见面。对于赵雍的认识,又多了几分。
正待赵雍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只听得门外哭声响起,似乎遇到了极为悲伤的事情。但是在赵军众人听来,就像是中山人在哀悼自己成了俘虏一般。再看看赵雍,刚才冷冰冰的表情如果是略显生气的话,那么现在,就变现的愤怒到极点了,游走在暴走的边缘。
“混蛋!”赵雍猛地站起身,一脚踹翻了眼前的几案,“仓啷”一声拔出剑来,指着门外说道:“随孤前来,孤着实要看看,到底这石邑城是不是还如此顽强!”说话间,杀气已经满溢了出来。
赵军众人早就按捺不住,赵袑和赵广赶紧率先出门,心想别让那些还没死心的中山人对赵雍进行刺杀,到时候自己也活不成了。两人刚刚走出大门,正要寻找哭声来源,却发现在门前被缚着手脚的中山降军,很多人都嚎啕大哭了起来,将广场前的台阶围成一团。周围的赵军碍于命令,不得对他们打骂,只得不停地推搡着让他们离开。
赵广两人不解何意,赶紧上前,拨开一条小路望去,却见台阶之下,正是被赵军安放的司马充的尸体。而就在尸体的旁边,一个穿着中山盔甲的将领,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而他的上方,一阶染血的台阶,触目惊心。
两人即使再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要询问详情,正好看见赵雍带着府中众人出来,只得先行禀报。赵雍一听是有人殉难,愤恨的怒火顿时变成了惊讶,再一听是石邑城的副将,心中不知道怎的,泛起一阵恶心。当他慢慢的走到两人尸体之前,看着那守将满是羞愧的眼神的时候,一股天晕地转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喉头一甜,脚步虚浮,后退几步。辛亏乐毅早就观察了半天,知道赵雍自从随军以来,心智忽高忽低,着实受到了不小了折腾,这次见他神色不对,面如金纸,知道又是冲撞了心气,赶紧拖住了他。随即说道:“君上,还是先回去稍歇一阵吧。”
赵雍点了点头,勉强往回走,手却拖着乐毅,须臾不敢松开。赵广等人也是发现了异常,赶紧上前来扶,赵雍却拨开他们的手,似乎不敢盯着两人的尸体,一字一句的说道:“好好收敛起来。”言罢,随着乐毅众人向屋里走去。
赵广两人看了看对方,都看到了对方的紧张。两人一路追随赵雍,都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出现晕厥了,也不知道是身体问题,还是初上战场的压力太大,但是无论哪一种,都让两人觉得不是好事。
不一会,两人收敛好之后,正要复命,却见吴广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两人赶紧上前行礼。
“司马,君上可是有命?”虽然两人都想问赵雍身体如何,但是太过直接的话,唯恐传到第三人耳中让赵雍不快,遂委婉的问道。
但是吴广如何不知两人心思,淡淡一笑说道:“君上在厅堂稍坐之后,已经无碍。只是给老夫安排了一项事情,比较紧急,只能快马加鞭了。”
两人厅说赵雍无碍,心中的石头已然放下,不过听吴广说有命令,却又有些好奇,“不知道君上有何事要安排?若有力所能及,定然全力相助司马。”
“唉。”吴广苦笑一声说道,“君上竟然决定,明天要亲自主持葬礼,厚葬司马充及刚刚殉难的副将!”
“啊?”赵李二人听后,也是一脸的惊讶。
第二日一早,石邑城的百姓尚在昏睡之中,却听得窗外响起了“呜呜”的器乐声,稍后,沉重的鼓声也骤然响起。众人心想:难道中山援军打过来了?于是纷纷起身,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谁知打开窗户,却见街道两旁挂起了孝带,一队队赵军头上缠在白孝,肃穆的站在街道的两侧。正当疑惑之际,街道上出现了一批披麻戴孝之人,为首有十二个人,其中八个人抬着一口棺材,另外四人抬着另外一口,缓缓的出现在整个队伍的前头。等他们走进一看,发现这些人,竟然是昨天投降的中山士兵。
前面的十二个人,抬着两口棺材,步子沉稳的迈步走向城主府,而不明所以的石邑百姓,也走出家门,跟着送葬的队伍,缓缓聚集到了城主府的广场上。只见广场之上,早就准备好了祭奠的器具,十二个人将两口棺材摆在香案之后,众人才看到,两人的棺材之上,还覆盖着中山军的旗帜。
香案之前,赵雍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