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孟老夫子说的话,还是非常有水平的,至少在这个时代而言,一场由两个人挑起的战争,让战火重新燃烧了起来。
赵王雍九年,刚刚经历了函谷关梦魇的魏国在张仪的游说下,惠施入楚,表示退出楚国为纵约长的此次合纵,率先从宜阳撤军。韩国大为惊恐,加上此次合纵,韩国已经损失超过了八万人,再打下去,恐怕会被秦国占领更多的土地,也开始转向秦国谋求休兵,甚至接替主战派张开任用为相邦的公仲侈甚至直言韩国愿意帮助秦国攻打楚国,而主战的太子奂地位也岌岌可危,大有被改立的风险。
而楚国和秦国在邓城的交战还在持续着,秦国此刻在函谷关腾出了手脚,和刚开始与楚国心照不宣的演双簧不同,这一次秦国将主力放在了楚国这个方向。开始全力教训教训楚国这个纵约长。而楚国在听闻韩国准备和秦国结盟攻打楚国的时候,大为惊恐,楚王采用陈轸的计策,一边向韩王重金表示联盟抗秦,一边组织部队,摆出一副准备向韩国救援的样子。韩王见到楚国果有联盟之意,就暂缓了向秦国低头的意思。
赵雍默默的将收集到的情报放在几案上,起身走到殿外。一场函谷关之战,就让整个局势出现了反转,他清楚,韩魏的倒戈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在那种形势下,无论是谁都会选择自保。只不过这种倒戈,不但对于合纵之事无力,对于赵国同样也并非好事。
赵固今日发来一份简报,统计赵雍开列的各项在北疆的开发事宜,所用钱粮之数,包括修缮城池,招募胡人骑兵和修建抵御匈奴的城池,大抵是赵国一年到两年的收入,这还没有算三年之内,此地可能并无所收入这一项,如果也加入进来,恐怕就是赵国三年的收入总数了。
这个开发计划,白虎殿诸人不敢擅专,直接交付给了赵雍。赵雍询问几人之后,也是各有各的道理,但是总体上都持反对意见,特别是函谷新败之后,秦国随时可能对赵国用兵,投入这么大一笔钱去开发北疆,殊为不智,宜缓缓图之。比方说招募胡骑之事,或可暂缓。赵雍没有答复,束之高阁,准备等乐毅回来再图商议,但是城池的修缮还是必须要先行推进的。因为秦国已经开始咄咄逼人了,赵国要不要从宜阳撤军?若是不撤,是不是继续和秦国为战?这都是赵雍需要考虑的问题。
就在这样一个时候,有三位使者风尘仆仆的来到邯郸。
张平一脸艳羡的看着邯郸城的繁华,比之新郑实在富庶的多。何况邯郸近几年几经修整,城郭扩大了几倍,就连道路都换成了条石铺就,两边也加修了排水设施,人口增加了不少,加上来往课上,车水马龙,来往如织,端的比新郑要繁华好多。
想到新郑,张平又是一脸阴郁。自己的父亲张开地已经被撤掉了相邦一职,太子奂的地位又岌岌可危,公仲侈素来和张开地不和,此次函谷关之战韩国损失惨重,公仲侈直言是张开地的责任。张开地和太子奂商量多日,作为太子奂的私人代表前来寻找赵王雍的支持。
就在张平神思不属的时候,一辆马车从他身旁疾驰而过。他躲闪不及,刚要追上去斥责其人,却见马车三转两转,已经找不到人了。他只得无奈的忍气吞声,找个住所去了。
马车转了转,在一处巷子口停了下来,走下来一个年轻人,他看了看四周,走进巷子,停在一户小门处,他敲了敲门。不一会,木门打开,走出一人,看见来人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哈哈,竟然是二弟。”
“代拜见兄长。”苏代笑嘻嘻的就要给苏秦行礼。
“你我兄弟,何须多礼?”说着就将苏代让进了屋内。一番交谈,苏秦才知道,原来这个族弟,如今正在燕国出仕。
“那你此番前来,可有要事?”苏秦问道。
“实不相瞒,今至邯郸,的确是为了一件要事,前来觐见赵王殿下。”
“哦?可否告诉为兄?”
苏代思虑一阵说到:“亦无不可。说来也并非坏事,乃是一件好事。”
“愿闻其详。”
“乃是当今燕王殿下,欲将燕王之位禅让于相国子之。某陪同子期大将军前来,拜见赵王,希望赵王能够支持此事。”
“再见大王,身体康健若夕,真是可喜可贺。”
“邯郸一别,将军也是平步青云,贵为燕国大将军,也是可喜可贺之事了。”
今日一早,赵豹和富丁联袂而来,言明燕国使者子期、苏代求见赵雍。赵雍这才想起之前俘虏子期之事,遂起身迎接。没想到如今的子期,已经是燕国的大将军了。加上他的兄长子之贵为燕国相邦,他们两人可算是权倾燕国了,真不知道燕王晚上还能不能睡得着。
“如今赵国扫平北疆,扩地何止百里。兄长每次提及,都言赵王武功卓著,甚为敬仰,只不过诸事繁杂,求一面而不得。只能委托某前来,拜见大王,还请大王恕罪。”
“相邦大人客气了。不知将军千里迢迢来到邯郸,所为何事?”
子期沉吟一阵,缓缓说道:“说来也是一件好事。乃是我大王自觉才得浅薄,不堪大任,以至于燕国国事衰败于斯,愧对先祖。故欲将燕国王位禅让于家兄。”
子期说完,在座的几位大吃一惊。话说自从夏王启之后,再无听闻这王位有禅让一事,要么是父子相继,要么是兄终弟及,而将王位主动禅让给大臣的,的确是千年一遇了。
“家兄自觉才能不胜,多次力辞,然而我家大王心意已决,不容退却。家兄怕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又有宵小之人在外散播谣言。故令在下拜见赵王,一来表达仰慕之心,二来通报诸国,陈清事实。还望大王予以理解。”
恐怕不仅仅是理解吧,赵雍心里想到,更多的是希望赵雍能够予以支持。
话说当时放子期回到燕国,说明是挑拨燕国内乱。没想到子之这个人能力竟然这么大,尽然说动燕王行了那禅让之举。这其中的过程,的确匪夷所思。
“不知燕王之意,是不是代表燕国百姓之意呢?”赵豹问道。
“这个嘛...燕王之意,就是燕国百姓之意,其实质,是一样的。”子期吞吞吐吐的说到。
众人彼此看了一眼,心中疑惑更甚。
“久闻贵国太子平仁厚谦和,素有人望,不知为何燕王要将王位禅让于相邦大人呢?当然,相邦大人为人也是有目共睹,才能自然也是非常出众的。”
“相邦所言,有失偏颇了。”子期说到,“太子平表面仁厚谦和,但是为人却素有野心。一直以来,暗中勾结将军市被,威胁大王安危。大王素来不喜其人,只不过囿于为太子,轻易立废,内外咸疑,恐生变乱,一直犹豫不决。故才有将王位让于家兄之事。”
理由看似合理,不过所有人都清楚,于情于理都不对劲。难道说废立太子恐生变乱,那么禅让于子之就不容易生变乱吗?只不过子期在前,有些问题现在询问,的确是不合时宜的。
“君上,子期所言,多有蹊跷,恐怕燕王让位之事,别有隐情。”肥义说到,这是老先生离开之后,第一次回归朝堂。
赵雍点点头,“孤也觉得,此事甚为荒唐。哪有不将自家王位传于子孙,而是另选大臣的?难道燕王真的礼贤下士效仿上古尧舜那种境界?”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重点是,听子期的意思,此事几乎已经成为定局,即使我们反对,似乎也无关大局。”吴广分析道。
赵雍心里可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燕国、赵国、中山和齐国四个国家,任何一个出现变动,都足以产生深远的影响。特别是现在赵国在西面和秦国出现了龃龉,若是东面再出现问题,那么赵国将陷入非常被动的局面。
“到也不尽然,只不过有一个问题。齐国会怎么办?”赵成说到,“若是燕王易位,齐国会做出何种反应。这才是我们赵国应该注意的问题才是。”
众人分析来分析去,才发现原来问题看似简单,里面的相关方关系错综复杂,处理不好,就可能引火上身,这种事情可做不得。何况相对于燕国,赵国还隔着一个中山,赵国就是想干涉,恐怕也力有不及。最后所有人都看向了赵雍。
赵雍思虑了半天,对众人说道:“令上卿乐毅即刻启程,回邯郸复命。”
从虎牢的城墙上,眺望夕阳坠落在大河之上,那种雄浑壮阔的美丽,是任何见过他的人,都无法忘记的。此时的虎牢,大河还在城墙之下拍打,还没有之后淤塞的泥沙,景色更添壮丽。
“人生若水,要么如这大河一般,浩浩汤汤,奔腾出个壮阔雄浑,要么如汜水一样,安安静静,图一个悠悠林下,平平淡淡。”公孙衍转头对身后的乐毅说到,“乐子,你愿意做那大河,还是做这汜水呢?”
乐毅看着公孙衍强作欢笑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一些同情。以公孙衍之能,在任何一个诸侯国中,都是上宾之选,如同赵雍,都还在舍命追逐于他。但是这样一个人,并不希望活成一个傀儡,只希望成为天下的主角。他和秦国也好,和张仪也好,斗的天昏地暗,都是在抗争一种宿命罢了。
“毅才不及犀首,恐怕也就是这平平淡淡的汜水罢了。”
公孙衍摇摇头,“汜水混入了大河,是汜水变成了大河,还是大河容纳了汜水?一样罢了。君又如何得知,自己成不了大河呢?”
乐毅苦笑到,在辩论这一点上,他是说不过公孙衍的。“先生此去,意欲何为?”
“回到大梁吧。看看还有没有挽回的机会。”
果然如此,乐毅想到,他知道,公孙衍并没有死心,他还想做最后一搏。
“我家君上渴慕先生已久,若能到邯郸一行,即使先生在邯郸闲居,君上也是会答应的。”
“恐怕到时候,就身不由己了。”犀首说到,“转告赵王吧,有生之年,公孙衍愿意再到邯郸一行。”
乐毅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强人所难,所以对于公孙衍,他也没有强留。
“听说尉僚已经同意,和你一起回邯郸了?”
“早前有言,若是先生去邯郸,他便跟去。”乐毅苦笑道,“但是先生不去,恐怕他也难成行了吧。”
公孙衍摇摇头,“无论如何,都要将他带到赵国。公孙衍和他相比,还是比不过啊。”说着,他转身,朝着城下走去。那落寞的背影,好像一个时代的结束。
两个问题:第一,历史上太子奂已经在函谷关之战中被杀,才有了后来的太子仓;第二,这里有个错误,即韩国相邦张开地,前文误写成了张开,在此予以纠正;其三,关于苏秦的兄弟排序,学界尚无定论,此处中和一番,将苏代设定为苏秦的族弟,而非亲兄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