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雍六年,韩王康十四年,秦伐韩,攻鄢陵。
暴鸢站在城头上,看着秦国的战车浩浩荡荡的一字排开,前军的弩手们依然在不停半跪,上弦,动作行云流水,紧密的就像是一台机器一样,紧接着就是箭雨纷纷而下,毫不留情的穿破云端,划破长空,狠狠的钉在韩军的身上,胸前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血花。
不远处的床弩,也已经损坏了,连续不断的攻击,机械一刻不停的运转,但是他们毕竟太大了,即使韩国的工匠做的再好,也抵不过他磨损的寿命,更何况一两个人不易操作,每上一次弦,都需要一段时间。为此,暴鸢专门让六门床弩分成两队交替完成防守工作,即使如此,面对悍不畏死的秦国士卒,韩军的士气终于一落千丈。
“将军,秦国又攻上来了!”身边的副将站在他的身后,脸上挂着彩,指着乌压压的秦国士兵吼道。秦军成群结队的,扛着云梯,推着攻城车,迅速的向城门靠拢。鄢陵虽然有护城河,但是连续几日的进攻,并不宽绰的护城河也被抵消了大半,里面浸泡着秦国的士卒,韩国的兵士,礌石,滚木,不一而足,更不用说逐渐洒落的泥土。
暴鸢呸了一口,撕开胸甲,露出里面精壮的肌肉,还有上面狰狞的疤痕。“准备礌石,往死里砸!”
“礌石快用尽了!”
“那也得去,快!”
副将“唉”的叹了口气,转身执行命令去了。
暴鸢站在城头,由于他目标明显,也不知道躲闪,一时间所有的弓箭手都看到了这个醒目的目标,纷纷朝着他招呼。暴鸢也不躲避,也不愿意躲避,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站出来,鼓励士兵坚持住。韩国人其实并不畏死,但是在悍勇的大秦士兵面前,的确少了点血性。
就在他恍惚的一瞬间,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奔暴鸢的面门而来,暴鸢下意识的想要格挡,才想起自己没有带盾,只能靠手中的青铜剑,但是在这个距离上,只能靠运气了,却忘了及时躲开。
忽然,他感觉自己身子一歪,一个重物将自己撞了出去,然后“笃”的一声,箭头似乎打在了墙上。
暴鸢回过头一看,说道:“赵校尉,多谢救命之恩。”
赵奢摇摇头,俯身靠在女墙上,略显着急的说道:“将军,秦军攻势愈急,而我军士气愈低,若是无法提升士气,恐怕只有弃城了。”
“某也清楚。”暴鸢从旁边捡起一个韩军尸体的盾牌,竖了起来,“弃城是死,战死也是死,既然无甚区别,某自然选择战死在这里。”
“将军莫要意气用事。”赵奢也捡起一个盾牌,“城中粮草告罄,士兵毫无战意,此时牺牲,岂不是白白成全竖子之名?若是粮草充足,某也断不会希望将军弃城而去的。”
世人都知道韩国劲弩强弓,殊不知秦国的弓弩和韩国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和韩国不同的是,韩国强弓劲弩,胜在距离远,射程足,比之其他国家要强劲许多;而秦国的弓弩,强在杀伤力上,秦国喜欢在弓弩羽箭上设计血槽倒钩,增强杀伤力,同样的,其射程上,比之韩国则稍显不足了。
“虽说如此,死罪就是死罪,岂能辩驳。”暴鸢一边举着盾牌抵挡箭雨,一边探出身子,看看秦国人的攻势。韩国士兵已经开始往下投放礌石了,不过鄢陵多是平原,礌石本就不是充足,是以秦国人在攻城车内抵挡一阵,伤亡倒也不大,一旦礌石用尽,鄢陵就真的不保了。
“赵校尉。”暴鸢说道,“赵国能来此相助,某和韩国定然不忘其恩,然而城破在即,若是连累盟友,则是暴鸢的不对了。你等速速撤离鄢陵,其他的事情,交给在下即可。”
赵奢一听,眉头一横:“将军不肯舍弃盟友,赵国男儿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只不过城邑一破,将军既不能为韩国再立新功,而顽强的抵抗,又可能会引起秦国的暴虐之心,若是如此,倒不如图谋后算。”
暴鸢看了看赵奢,有看了看城外,思虑一阵,“虽然如此,但是城破在即,即使我军想要离开,恐怕也会被秦国生擒,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赵奢也在城头,自然知道形势急切,不容多言,遂说道:“将军若是相信在下,某或可一试,将军立刻组织人员撤离,在二十里外接应我等,某率赵国的千人队出西门突击秦军后阵,将军率部队将所有礌石堆积在城门处,拖延秦军攻势,然后从南门撤离。”
暴鸢看着赵奢一脸认真的表情,忍不住说道:“此事太过凶险,你和赵军不过来相助我等,运送粮草,若是在此死去,鸢无法向韩王及赵王交代!是以,你去组织撤离,由某来安排突击秦军!”
赵奢又看了一眼秦军的攻势,着急的说道:“将军切莫误会,骑兵于我来说,如臂使指,而将军之于骑兵,恐怕并非全然了解。是以此事,非在下不可。还请将军组织施行!。”
说吧也不等暴鸢回复,撑着箭雨就走下城墙了。暴鸢刚想拉住他,就被箭雨挡住,不敢或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奢离去,组织人员将礌石聚集在城门口,准备撤离了。
赵奢边走下城墙,脑中的思绪也不断的翻飞。他甚至想起了当日离开邯郸之前,庞葱给他送行时的场景。
邯郸,茶棚。
由于邯郸城的扩建,原先的李三水庐被拆掉,搬到了城内。李三的生意也交给了儿子,自己讨了清闲,在李三水庐旧址不远处的地方,支个棚子,烧上些茶水,供来往人员聊天。只不过天气太冷,李三在家中取暖,棚子亦无人管理,到也让人躲风避雪。
“日前,君上欲派人前往韩国,运送粮草。因为道远路险,可能还会陷入死地,故问某何人可用。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庞葱站在棚内,看着已经列好方阵的赵国运粮队,继续说道:“因为你常说,勇猛者必胜,越是面临绝地,越要有求生之精神,是以某向君上推荐了你。君上思虑一阵,方才同意你去。”
“多谢将军!”对于能够在赵雍面前表现自己,赵奢觉得非常高兴,至少说明,自己的才能的到了赵雍的认可。
“感谢?是否言之过早?”庞葱轻笑道,“韩国这次和秦国作战,虽然是以逸待劳,但是韩国未必能够获胜。不过由于之前君上答应对韩国进行援助,方才派遣部队参与此战。其实君上还是有些私心的。”
“私心?”赵奢疑惑的问道,他是那种纯粹的军人,对于这些事情的揣测,是不如其他人的。
“对,私心。”庞葱看着不远处,被雪花压断的枝丫,喃喃的说道:“君上虽年岁不长,但是志向不低,一直想做那统一中原之人。”
赵奢听到这里心潮澎湃,儿郎心中那股热血再也压不住,激动说道:“如此,奢愿追随君上,成就不世之功。”
“当然,这亦是我等夙愿。只不过以我之年龄,恐怕无望见到了。”庞葱呵呵说道,“在这条道路上,不但有中山掣肘,齐魏阻拦,更有气势嚣张的秦国。是以,君上深思熟虑良久,才派遣一队精锐,近距离观察秦国战力,好早作打算。”
赵奢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赵雍思虑之后才决定派遣自己,并非是对能力的怀疑,而是需要这个将领要有战场的指挥能力,百金营中虽然精英不少,但是能担当此任的,着实寥寥无几。
“此行之凶险,我已告知于你。我深知你家中只有寡母一人,你也尚未婚配,若是你现在提出异议,某也不会怪你,自然会另找他人代替。”
赵奢在战场上,遇事冷静,处置果决,但是唯有一点,就是年轻气盛,容不得激将。遂抱拳说道:“自古领兵打仗,断没有全身而退之理,若是将军怕死,士兵惜命,莫不如缩在家中,安心做富家翁罢了,何至于战场厮杀,刀剑搏命?奢虽非名将,才能亦是有限,但是若能为君上赴汤蹈火,和秦军殊死一战,即使战死沙场,亦无怨无悔!”
“不,”庞葱拍着他的肩膀,严肃的说,“只有生,没有死。月余之后,仍然在这里,某等你得胜而归。记住,两军相遇,勇猛者必胜。”
“勇猛者必胜。”赵奢咀嚼着这句话,抬起头,看到不远处早就蓄势待发的赵国士兵,虽然鄢陵城内一片混乱,韩国士兵也开始准备逃跑,但是这三千骑兵,多数出自百金营,还有一部分是从其他部队调拨而来,和自己共事数年,多有默契。虽然这次,他们被勒令不准将马鞍等装备带出赵国,但是对于自己麾下的马匹早就心意相通,自然也不是太过担心。
赵奢看着众人,厉声喝到:“如今,城破在即,某需要帮助韩军撤离此城,故各位要随同在下,突击秦国军阵。”
“愿虽将军前往!”
整齐划一,丝毫没有怯弱,赵奢点点头,“许历何在?”
许历抬起头,看着赵奢,赶紧回到:“末将在!”
“命你率五百人马,在此等候暴鸢将军调配,协助出城。”赵奢说着,走到许历面前,看着他,微笑说道:“此行离开匆忙,未曾告诉寡母之凶险。若是不能全身而退,还要靠兄弟你赵拂一二。”
许历当初之所以选择参军,是因为目睹了齐国使者的目中无人,心中多了一股热血而已。没想到阴差阳错,遇到了赵奢,遂和赵奢引为知己。赵奢知道许历其实资质不高,但是对于军阵颇为研究,遂经常把酒言欢,加上两人住的不远,是以较为亲近。
许历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该畅叙友情,也没有丝毫的拖延,立即去执行任务去了。
赵奢见心头大事已了,整肃兵马,直奔西门而去。没想到刚走到半路,就听见身后马蹄阵阵,只见一队韩国骑兵奔着他而来。虽然此刻,为了避免秦国秋后算账,赵奢等人也是穿着韩国的士兵铠甲,但是赵奢对于自己人,还是非常熟悉的。
“赵校尉且慢。”领头一人喝道:“赵校尉,某乃暴鸢将军手下骑兵,将军命我等协助校尉作战。”
“你们大约有多少人?”
“共有三千人,除了一千人被留作撤退之用,其他人都在这里了。”
四千五百人,赵奢盘算一阵,说道:“汝等还是再次接应将军吧,突击秦军之事,还是交给我们吧。”
“校尉此言何意?韩国就是兵败如山倒,也是有血性男儿的。将军此议,岂不是看不起我们吗?”
赵奢见这一群人义愤填膺,知道刚才那句话,有些歧视他们了。也就诚恳道歉,不再拒绝,带着四千五百骑兵部队,浩浩荡荡的朝着西门奔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