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狗不看主人

黑黄色的沙尘暴到来的一瞬间,朱由检感到自己仿佛要被拽到天上去了,这是一种恐怖的拉扯感,整个人像是要被拉成了两半,一半在拴在腰间的绳子上,另一半被吸到了天上去。

袁彬死死地拽着他,还好,这种感觉只持续了短短的几息。

接下来并非安然无恙,跟随在沙龙卷后的大片风沙,失去了气旋的吸引力,从空中“扑簌扑簌~”地坠落下来,兜头兜脸地撒落在沙丘的众人和牲畜身上。

头发丝里,衣领中,全是粗粝的沙粒。

不知过了半个时辰,还是仅仅一刻,沙暴终于过去,几根通天彻地的黄黑色沙柱移动向远方继续肆虐。

“陛下,没事了。”

袁彬满是老茧的大手拉着朱由检虚弱的身躯站了起来,抖了抖满头满身的沙粒,还是没什么效果,只能等到行到有水源的地方再行清理了。

蒙古瓦剌部的部落民纷纷从沙丘中爬出来,像是从沙漠中爬出来的干尸一样,看着又滑稽又惊悚。

“噗~”

朱由检看着他们灰头土脸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尖锐的嗓音响起,一个干瘦的像一只小老鼠一样的人,从朱由检的侧面钻出来,跳着脚问道。

朱由检目光落在这人的身上,面白无须,好像是个宦官,奇怪,瓦剌军中怎么会有宦官。

袁彬顾不上扑打身上的灰尘,起身挡在朱由检身前,沉声说道:“跛儿干,你莫要太过分!你和喜宁本是陛下的家奴,陛下赏识你们,从宦官里挑选你们一个当御马监太监,一个当御马监少监,如今陛下北狩,见陛下落难你就变了这副嘴脸,真是让人不齿。”

跛儿干有些高低肩,呲着嘴直嚷道:“家奴?嘿,你袁彬可比我们这些家奴还忠心你的‘陛下’呢。”

袁彬捏紧了拳头,他是武官,在今下这个境遇,能做的也唯有用自己的拳头、身体,乃至生命去捍卫大明皇帝的尊严。

跛儿干见袁彬的动作,多少有些害怕,他往后缩了缩,可又反应过来,这里是在蒙古瓦剌部,自己干嘛要怕蒙古人的战俘?

嗯,他的身份理论上比战俘高一点,现在投靠了瓦剌部的也先太师,给也先太师当伺候起居的奴仆。

于是乎,跛儿干挺直了腰杆,把脸凑到袁彬的拳头前嘲讽道:“怎么,还想动拳头?来,朝这打,爷爷是也先太师的人,来打,不打你是没卵子的。”

袁彬闻言大怒,他一个人顶天立地的汉子,被宦官骂没卵子的,如何能忍?

可一想到身后是孤苦伶仃的皇帝,如果他今日动了手,自己被抓走或被杀死倒是小事,护卫不了皇帝,让皇帝受辱,才是他的失职。

一路以来,皇帝每逢遭遇蒙古人或是其他别的人的欺辱,袁彬都会站出来维护皇帝的尊严。可现在真动拳头,却中了跛儿干的激将计,没了他的保护,皇帝恐怕会遭遇不测。

袁彬犹豫之际,跛儿干见袁彬不敢动手,气焰更加嚣张了。

“什么北狩,什么皇帝,我呸!”

跛儿干有意无意地把痰吐在了朱由检的脚边,放肆地说道:“不过是一介阶下囚罢了。”

周围看热闹的瓦剌部落民哄堂大笑,袁彬气的热血涌上脑袋,太阳穴附近的血管都凸了出来。

这时候,一只白净的手,按在了袁彬粗糙的拳头上。

袁彬回头看,是皇帝。朱由检对他温和地笑了笑,示意他不要动手。

周围的瓦剌部落民大声起哄,甚至有人用蒙古语说着汉人皇帝是如此的胆怯,就像草原上的绵羊一样。

袁彬心头暗暗叹了口气,皇帝是一个温和的人,他不愿意闹事,这或许是一时的保全之策,但绝非是一个英武的帝王所为,只会让敌人更加地瞧不起。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要是有太祖或太宗(朱棣的成祖是嘉靖加的,袁彬的时代还叫太宗),亦或是仁宣二帝的能力,也不会沦落到北狩的境地,更不会需要他的保护才能生存下去。

见袁彬松开了攥紧的拳头,跛儿干愈发得意了,趾高气扬地看着周围,仿佛是在炫耀什么,大声嚷嚷道。

“没卵子的,敢动你跛爷试...”

“啪!”

就在跛儿干扭头放狠话时,一只白净的手掌,狠狠地掴在了他的脸上,力道是如此地大,以至于跛儿干的牙齿都被打脱落了两颗。

跛儿干豁着门牙和犬牙,捂着脸上的红印,呆呆地看着朱由检,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不相信,在宫里都没打过他的这个懦弱皇帝,此时身处敌营,去国万里,竟然有胆量打他这个也先太师的仆人。

皇帝难道不知道也先太师能决定他的生死吗?皇帝难道不知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吗?

就在跛儿干怀疑人生之际,朱由检撩起一脚踹到他的小腹上,接着扑到他的身上饱以老拳,让他知道,狗永远是狗,打狗不需要看主人。

“砰!砰!砰!”

一边打,一边说。

“这一拳,打你目无君上。”

“这一拳,打你卖主求荣。”

“这一拳,打你欺辱忠良。”

跛儿干缩起身子,抱着脸,鬼哭狼嚎着:“皇上,皇上,奴婢知道错了,别打了,别打了,疼~”

朱由检站起身,紧紧攥着的拳头骨节处已经磨破了皮,鲜血顺着指尖“滴答滴答”的流淌下来。

从未有过如此的爽快,在现实世界的皇宫里,他每日如履薄冰,何曾打过任何一个瞧不起他的太监,今日也算是豁出去了,不知不觉间,心头的阴郁也随之消散。

哈铭连忙从中衣下摆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料,上前想给皇帝包扎,想了想又觉得应该清洗一番,便打算用他水囊里仅剩的清水给皇帝洗洗手。

“不必。”

朱由检直接将手上的鲜血抹在了干裂的嘴唇上,权当润唇,接过哈铭的布料,紧紧地包扎了手掌。

朱由检回头,站在他身后的袁彬红着眼眶,怔怔地望着皇帝,似是不敢相信,一直被他保护在身后的皇帝,今日竟然勇敢地站了出来,为他出气,那一句“这一拳,打你欺辱忠良。”险些让这铁骨铮铮的汉子当场落泪。

“好!汉人的皇帝不是孬种。”“哈哈,打得好!”

周围的瓦剌部落民看着用鲜血抹了嘴唇冲他们微笑的皇帝,纷纷鼓掌叫好。

因为草原上有一句老话,真正的雄鹰哪怕折了翼,蜷伏在石头上,也永远不会被只会啃噬腐肉的秃鹫所欺辱,它会用钢铁般的喙和利爪去捍卫自己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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