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和鄢大人单独谈谈。”
锦衣卫们迟疑了片刻,纷纷退去,而伫着长刀的丁铁心,也在鄢懋卿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黄千户想跟本官谈什么?”
鄢懋卿吹了吹杯子里的茶叶,有恃无恐极了。
“鄢大人觉得我奈何不得你。”
“不是吗?”鄢懋卿一时失笑。
“是。”朱由检敲了敲桌子。
“也不是。”
“也不是?”
朱由检没有理他,站起身,看着鄢懋卿房间内奢华的装饰,古玩字画自不必说,就是这么个短短几天的住所,文锦被厕床,白金饰溺器,真是让人对贪官的生活开了眼界。
“鄢大人的生活过得很惬意。“拍了拍鄢懋卿的白金马桶,一阵空旷的回响传来,朱由检淡淡的说道。
“是啊,过惯了富贵生活的大人物,总归比平凡人要好些。“鄢懋卿也没有隐瞒自己的生活习惯。
“那么鄢大人觉得现在是该谈论正事的时候了。“
“不妨直说吧。“鄢懋卿也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我听闻,你在南下巡盐的时候,本来今年的盐税是六十万两白银,鄢大人硬生生收了一百万两上来,是这样吧?“
“不错。“鄢懋卿点点头,对于厂卫头目对这种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并不惊讶,毕竟是爪牙耳目遍布两京十三省的厂卫,这种消息,想要打探清楚,实属易事。
“我想问的是,两浙、两淮的百姓,可是大明的百姓吗?“
“不错。“鄢懋卿继续点点头,他反而有些费解。“怎么,厂卫也关心起大明百姓的疾苦了?还是说,黄千户从厂公手里拿的银子少了?”
“这就难怪了。“
朱由检叹了口气:“江南百姓虽然富足,但是每年杂七杂八的赋税却不少,朝廷一直想让他们减免赋税,只不过国库如今空虚的很,所以皇上一直在寻找一个解决这个事情的办法。“
“哦,黄千户有何高见?“鄢懋卿倒是有些兴趣了。
“把鄢大人带着严党上下都抓了,抄出来的家产,应该够大明用一两年了吧。”
鄢懋卿勃然色变,这个黄锈,未免太过于疯狂了!
“黄千户,慎言。“
鄢懋卿警告的说道:“黄千户这样做,就是谋逆!“
“谋逆?呵呵,这可是一顶大帽子。“朱由检笑了,笑的很讽刺,“我是厂卫统领,我代表的是皇上的圣旨,你说我谋逆?我倒是要问问你,你们严党,是不是真的谋逆了!“
“黄千户,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谁的人,我都奉劝你,你还是收手吧,再继续下去,黄锦都保不住你,没人能跟整个朝堂对抗。”鄢懋卿摇摇头道。
朱由检站起身:“你认为我会收手?“
鄢懋卿也起身,盯着朱由检的双眸,一字一句的说道:“你不用威胁本官,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再过两天,你就该进诏狱里待着了。
你知不知道,大明上从内阁,下到县令,没有人是不贪的?你跟我们作对,就是在跟所有人作对,没人会帮你。
是徐阶不贪?他万顷良田哪来的?是你哥黄太监不贪?京郊那么多庄园哪来的?”
“哈哈......“鄢懋卿突然放声大笑,“你是不是以为你能查出我们严党?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你的幻想!”
鄢懋卿在房间里背着手踱步,用胸有成竹的语气说着他的长篇大论。
“我们严党贪的钱,除了自己落下的,上上下下分润的,你觉得大头落在了谁手里?严首辅?小阁老?错了,就是站在你背后让你来查我们的皇上!
修宫殿、修道观、养道士,这些钱都是哪来的?
皇上让你们厂卫来查账,是为了敲打,是为了警告,是让我们少拿点,多给皇上点,不是为了让你拿着体恤百姓的名头来质问我!
百姓骂人的时候,我们严党都是小人,皇上是受了我们这些小人的蒙蔽,坏的是我们这些当官的,不是皇上。
拿了钱,每隔几年,皇上再贬官、流放几个民怨太大的贪官,百姓开始叫好,觉得日子又有盼头了,不起来造反了。
揍人的人,自己的左手把右手拍了两下,刚挨过揍的人反而觉得心中痛快,我呸!
黄千户,我告诉你吧,对皇上来说,能给他捞钱的,能帮他背黑锅的,能帮他打压一切不服的,能让他任由自己性子舒舒服服过日子的,才是皇上心里的忠臣!其他的,都是他娘的狗屁!”
朱由检坐在椅子上,看着鄢懋卿手舞足蹈的演说,反而明白了些什么。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魏忠贤那么受天启帝的信任了,为什么坏事做尽,还得到了天启帝毫无保留的支持。
原来,他和严嵩一样,只是皇帝洁白的手套,只是一只用来沾染黑暗和唾弃的手套,幕后真正的手,是皇帝。
那在什么情况下,皇帝会扔掉这只手套呢?
见他久久不语,鄢懋卿冷哼了一声,道:“黄千户想明白了吗?做人,不要太气盛。”
朱由检不答,反而走到了书架前,细细地端详起了鄢懋卿的藏书,这些书应该都是他随身携带的。
不要指望鄢大人有多高的艺术品味,里面除了严党中人,人手必备一本的严嵩著作《钤山堂集》,就是《金瓶梅》、《绣榻野史》、《玉妃媚史》。
除了这些书籍以外,最正经的书,反而是一本儿童开蒙的读物《千字文》。
就在这时,朱由检突然神情一震,他的脑海中传来了提示。
“鄢大人高论,在下佩服,这几本书我就拿走拜读了。”朱由检笑了笑扭头对鄢懋卿征询:“鄢大人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
鄢懋卿的笑容有些僵硬,完全没有刚才的高谈阔论时那般肆意。
看着厂卫头目远去的身影,鄢懋卿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是巧合,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应该是巧合,否则,他这时候应该已经发作了,况且,如果他真的知道了什么,其中的两本书会直接去买,而不是从我这里拿。
朱由检出门,和守在门口手持长刀的丁铁心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