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哼哼!”
嵇胗不屑地一笑,“早在先父血溅御衣之时,我嵇氏便与他司马家恩断义绝,再无半点瓜葛。”
其实祖逍也早已猜到他的想法,毕竟嵇胗若愿意去江东,也不至于流落至此了。
心里有了底,祖逍立时就打定了主意,“先生待我以诚,在下也自当还之以义,不瞒先生,某乃镇西将军祖豫州之孙祖逍是也。
此次北上,只为了曾祖母之遗骨,以免为石贼戕害。”
“少郎君乃祖豫州之孙?”
嵇胗显然有些意外,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大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祖豫州后继有人矣,哈哈……”
原本他以为祖逍真是东梁某官宦子弟,只想着能觅得一块暂时安身之所,完成父亲的遗愿便足矣。
没想到面前这少年却给了他一个惊喜,祖逖的所作所为,每一个失陷于北地的老晋人,都打心眼里佩服。
普通老百姓可能还以为祖逖是奉王命北伐,只有像嵇胗这般头脑清醒之辈,才明白祖逖一意孤行背后的艰难。
南渡旧臣,除了他,还有谁记挂着北地晋人,还有谁能力排众议,执意北伐?
那些所谓的江东君臣,表面上冠冕堂皇,其实从上到下都恨不得装聋作哑,偏安一隅。
不但不会支持祖逖的北伐之举,反而恨死了他挑起战争的做法。
一个个自欺欺人,以为可以凭借长江天险,划江而治,却不知胡人早已磨刀霍霍向猪羊……
“能遇到先生,真乃三生有幸,可否愿随逍回豫州,共谋北伐大业?”
祖逍整了整衣衫,郑重其事地施礼,诚挚地向嵇胗发出了邀请。
嵇胗继承了其祖父的玄学思想,为人旷达不羁,至情至性,并不会推三阻四,故作姿态。
大笑着上前一步,双手托起祖逍,“哈哈……明秋幸得少郎君义举,才得以偷生于世,何况尊祖之大义,嵇某早已心向往之。
能得少主相邀,共襄盛举,敢不欣然从命。”
见嵇胗口称少主,祖逍暗道不妙,以嵇家在天下人心中的崇高地位,自己若敢如此托大,必然会给人留下狂傲自大的印象。
这对他以后统领大军,招揽人才都很不利,于是再次下拜。
“先生乃高才,逍怎敢腆为少主,若不嫌某资质愚钝,吾愿拜先生为师,常侍左右聆听教诲。”
“这……”
嵇胗确实没想到祖逍会突然拜他为师,目光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仿佛在衡量他此举到底有几分真心。
祖逍亦坦荡地与之对视,魏晋时期玄学盛行,而嵇康又被视为玄学领袖之一,再加上嵇绍在朝廷士人之中的无上名声。
若能拜嵇胗为师,他就能从一介武人,直接进入士林中心,于以后的各种运作,大有裨益。
玄学在两晋成为主流,甚至压倒了儒学,与当时迅速成长的佛学相融合,纯粹就是乱世造成的畸形产物。
魏晋名仕崇尚潇洒旷达的名头,讲究清谈,无论做出多么放浪形骸的举动都津津乐道。
祖逍倒觉得,以他的穿越者身份,在思想观念和行为举止上,肯定会有不少与时代格格不入,“玄学”若是利用好了,说不定可以成为他的一柄保护伞。
以后不管做出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都可以推到玄学上面去,不用担心该如何解释自己的与众不同了。
因此,他是真心诚意地想拜嵇胗为师,没有半点虚假。
嵇胗漂泊半生,自认为识人无数,面前的这个少年目光清澈而平静,却又带着不加掩饰的蓬勃野心。
二人就这般对视良久,嵇胗终于郑重地点点头,“好,我收下你这个学生了。”
祖逍愿望达成,不由得喜出望外,立刻躬身下拜,口称“老师”。
这一次嵇胗没有再避开,而是结结实实地受了他三拜,“好好好,想不到我嵇胗能得如此佳徒,真是不虚此生矣,哈哈……”
看着开心大笑的嵇胗,祖逍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若是现在不说清楚,恐怕以后会把先生气个半死。
于是清了清嗓子,“咳咳,那个……老师,别的也还罢了,只是那书法和音律,弟子实在是……一窍不通。”
方才还觉得自己后继有人的嵇胗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一窍不通?”
他还以为这是祖逍的谦词,要知道祖氏虽然是将门世家,但毕竟是范阳大族,琴棋书画乃是最基本的君子六艺之一。
要说天赋不佳,技艺平常还情有可原,再怎么也不可能一窍不通吧。
何况祖逍看起来甚是聪慧善谈,绝不是个愚钝之徒,怎么也不至于连最基本的学业都不会吧。
见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己,祖逍也没办法,这种事根本瞒不过去,到时候一上手就露馅了。
好在他脸皮够厚,丝毫也不觉得尴尬,很认真的点点头,“确实一窍不通,让先生失望了。
不过逍可以帮先生再觅一佳徒,专门学习琴技和书法,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见他说得如此直白,嵇胗惊掉的下巴总算收了回来,看来确实是实话了,并不是有意谦虚。
以嵇胗的为人,既然已经受了祖逍的拜师之礼,就绝不可能再反悔。
何况以他的琴艺,除非天资纵横之辈才能继承,若是随便一人便能弹出《广陵散》,也就不至于会失传了。
“无妨,人无完人,何况天赋乃上天注定,至于《广陵散》能不能继续传下去,就看天意如何了。”
嵇胗叹息一声,信奉玄学之人本就讲究顺其自然,凡事不能强求,他为人洒脱,自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不清。
讲清楚了这件事情,祖逍立马觉得神清气爽,“先生请上座,学生还有些事情,想求教一二。”
这些年来,嵇胗一直在北地漂泊,对整个后赵的情况肯定十分了解,他是个有大学问的人,见识方面肯定不是董昭他们所能比的。
因此对事情的看法,对于祖逍来说,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身为老师,嵇胗自然当仁不让,“你说吧,为师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还以为祖逍有些学问上的事情要讨教,没想到却问起了自己对于后赵的种种看法。
嵇胗微微一笑,不答反问,“哦?不知你对石勒属地,又有些什么感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