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乱世飘萍何所幸

“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皇后为何会相信我们?”

祖逍坦然望着司马瑕,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因为……慎行是祖豫州的孙子,当年祖公一诺千金,生死不弃,将如此多不相干的老弱病残,带到了江东。

所以,我也选择相信你,相信自己的判断。”

司马瑕目光清亮,但说出来的话却让祖逍意外,他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何处露了破绽,被羊献容识破了身份。

同时他也暗暗心惊不已,幸好祖父与刘曜之间没有任何直接冲突。

甚至,还帮他牵制了石勒的注意力,敌人的敌人,也就相当于盟友。

能够卖祖逖一个人情,羊献容自然愿意放他一马,还能借着这个机会,威胁他护送司马瑕离开,可谓是一石二鸟之计。

“可否告诉在下,皇后是如何发现我身份的?”

他与祖父和父亲可并不是很相像,不可能凭着长相猜测出来。

而且他很自信,自从来到长安之后,行事一直小心翼翼,也并未与祖父那边保持联系。

司马瑕狡黠地一笑,“慎行真想知道?”

祖逍郑重地点点头,“还请子瑜告知原委,否则这趟洛阳之行,真是生死难料了。”

羊献容能查到他的底细,与祖父打了八九年交道的石勒,岂不是更容易查到了。

他实在是赌不起。

“我可以告诉你答案,但慎行是不是该先表达点诚意呢?”

司马瑕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目中含笑,明明就是在威胁,却偏让人讨厌不起来。

羊献容已经开了口,自己不带也得带了,否则别想离开半步。

这个道理祖逍如何不懂,司马瑕更加懂得,但她明显不希望逼迫祖逍应承,故意与他交易。

“好,我愿意带你出大赵,以此作为交换,怎样?”

“成交。”

司马瑕颇为干脆,“慎行可认识魏兴城的吴娘子,她是皇后的人。”

祖逍顿时无语,他真是小看了羊献容的手段,居然能够把人手安插进了梁州守军之中。

那吴娘子若通过甘家的关系,追查他们的行踪,只要用心,确实可以发现不少蛛丝马迹。

尤其已经确定了王羲之的身份之后,再通过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最后猜测到他的真实身份,并不是很困难。

此时想来,那吴娘子一再叮嘱的所谓寻亲之语,也是在故意误导他的思路了。

果然这魏晋乱世,任何人都不简单。

自己要想成就一番大业,恐怕有些思维方式还须改变,过惯了太平盛世的日子,如今在这尔虞我诈,步步为营的世界里。

任何一次微小的放纵与过错,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多谢子瑜坦言相告。”

祖逍就是祖逍,不会沉浸在过去的错误中懊恼不堪,一个胸中有大志之人,是不会轻易被击倒的。

“不知子瑜什么时候方便启程?”

现在多了一个人,就必须要顾忌到她的行程,祖逍已经打发了部分护卫先行出发,他们都是些资深探子,自有办法通过边境。

“明日一早吧,今晚我想再陪母亲一晚。”

提到会稽国夫人,司马瑕的脸色有些黯然伤神,刘夫人是个温婉贤淑之人,这几年来也给了她许多慈母之爱。

但同时,刘夫人也冒着连累娘家的风险,虽然很舍不得,可她已经长大成人,不能如此自私的贪恋这份温情。

晚上,祖逍将司马瑕的事情,与王羲之说了,突然之间队伍之中多了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解释清楚。

羲之听罢也很是感慨,好好的一个皇家公主,却没名没分,活得躲躲藏藏。

与羊献容的亲生女儿临海公主相比,她们到底谁更不幸?

二人一时无语,人在乱世命如飘萍,又有谁是幸运的呢。能够活着,恐怕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明,祖逍等人便上路了,他没有去与呼延赞辞行,只是给客栈掌柜留了一句话。

萍水相逢,不过是匆匆过客罢了。

东城门前,司马瑕骑着一匹普通的大青马,身后驼着个简单的行囊,静静地等候着。

就这么孑然一身,连一个仆从都没带,也算是十分决然了。

祖逍向她点点头,“走吧。”

一行人沉默地出了城门,门丁只是象征性地检查了一下,可见早就得到了关照。

走出城门,司马瑕忍不住勒马回首,青灰色的城墙上,两人并肩而立。

在晨风中默默无言地向她挥手道别。

看身型,正是羊献容与刘夫人。

司马瑕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这一刻,想必她的心中充满了温暖。

祖逍微微一叹,这一去山长水远,此生再无相见之期,对一名十六岁的少女来说,何其残酷。

但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有人为她牵肠挂肚,乱世中,却又何其有幸。

“驾!”

司马瑕突然决绝地一挥鞭,打马扬尘而去,再没有回头望上一眼。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祖逍摇摇头,急忙与羲之等人催马跟上。

一直走出一里之外,祖逍回头看时,城楼上两人的身影已经凝固成了黑点……

这一路上,司马瑕依然用刘瑕的名字,从长安东去洛阳,大约七百多里路,大部分都是前赵的地盘。

因为有皇帝手令,所以路上都很顺利,司马瑕性格冷淡,话不多,王羲之又日夜沉迷书法,基本上都靠祖逍调节气氛。

几人除了中间拐去华阴,看了相传为天下第一隶书的《华岳碑》,其他地方都未做停留。

祖逍因为抱着考察的心态,对各地的民生情况十分留意。

自八王之乱以来,中原地带就战乱频繁,原先世代居住此地的汉人早已不见了踪迹。

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剩下的都是从北方迁来的胡人,基本上都是以匈奴人为主,还有少量的羯族和羌族等等。

在长安城时,还能多少看见几个汉人,而在乡村,却完全没有了汉人的影子。

匈奴人以前都是游牧民族,但迁入中原之后,自刘渊开始就鼓励农耕,如今是放牧和耕种混杂。

即便经过了十几年的恢复开发,北方农村却还是萧条不堪,人烟稀少,处处是断垣残壁,荒草野坟。

路边的灌木丛中,不时地散落着根根白骨,无言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即使是最为肥沃富饶的弘农郡等地,也一样抛荒严重,可见前赵如今民生艰难。

刘曜忙于打仗,平定四方,根本就没有时间停下来休养生息。

如此下去,也难怪撑不了几年。

进了三月中旬,他们终于行至了新安城,这里已是边境,再过去便属于后赵的范围了。

明显可见重兵压境,气氛紧张,比之魏兴城那边,防守的级别要高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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