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镰仓幕府的终结者,或者说北条家所摄政下镰仓幕府的终结者,同时作为室町幕府二百年基业的开创者,长期以来足利尊氏在岛内的争议比较大,这也是此次事件变得尤其敏感的一个重要原因。
遥望十四世纪,岛国镰仓末年,将军家外戚、镰仓幕府执权北条家失道,引发民怨,时任官家尊治(后醍醐帝)举旗“造反”,在岛内点燃了武装倒幕运动的大火。是不是感觉这剧情十分熟悉?
镰仓幕府百年统治,在外戚北条氏操控下失禁民心,后醍醐帝在京都周边着实聚集起了不少支持者,与幕府反复展开拉锯战,战事很快陷入僵局。
后来,镰仓幕府执权北条高时恼怒于后醍醐帝这个不死小强,派遣大将足利高氏领数千人的“大军”前去镇压,但由于北条家跋扈,足利高氏实际上早对幕府有了怨言,在抵达京都后突然易帜,加入了后醍醐帝阵营,并号召关东豪族共同起兵倒幕,这也直接导致了下野豪强新田义真起兵攻陷镰仓,一举灭亡了镰仓幕府。
后醍醐帝见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轰然崩塌,一下子就飘了起来,发出来“王政复古”的大令,准备复活律令制,重新构建以官家和朝廷为中心的国家治理体系。是不是感觉这剧情还是十分熟悉?
后醍醐帝感念足利高氏义举,将自己名讳中的“尊”字下赐,让后者改名为尊氏,由此两人度过了短暂的蜜月期。不过后醍醐帝的改革,极大地削弱了武家的既得利益,且公家集团故态复萌,妄想回到平安时代模式,对武家大肆欺压,导致了足利尊氏等人的不满,于是曾经的“屠龙少年”振臂一呼,起兵讨伐起了后醍醐帝。
在击溃了支持朝廷的新田义真、楠木正成等人后,足利尊氏攻入京都,废了后醍醐帝,改立新帝也即光明帝,随后正式获封征夷大将军,于京都室町建馆开幕,开创了室町幕府时代。
当时,可谓千年来官家距离实权最近的一次,后醍醐帝自然不甘心就此认输,在一帮拥护者护送下,带着草雉剑、八尺琼勾玉、八咫镜等所谓“三神器”,南遁大和另立政权,继续组织对抗室町幕府和光明帝,一南一北两位官家并存于世,岛国自此进入南北朝时期。
到室町幕府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时,南朝油尽灯枯终于撑不住了,南帝宣布退位并奉还了“三神器”给北朝,使得岛内在法理上重归一统。
总的来说,足利尊氏终结了腐朽的镰仓幕府,建立和巩固了长期稳定的武家政权,是有贡献的。但到了江户时期,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水户学派成为主流,足利尊氏也便成了千年来欺君犯上的逆贼典型,被称作岛国三大恶人之一……嗯,另两位更奇葩,分别是奈良时代魅惑女帝传位给自己的妖僧道镜,以及平安时代叛乱并自立为帝的平将门。
其实,对于足利尊氏的“抹黑”,也被江户开幕以来官方所默认。一方面,是因为在法理上,德川家终结了室町末期乱局,要通过否定前朝来体现自家的正义性,因而默认了舆论上对室町幕府创始人的贬低。
另一方面,则是基于比较尴尬的理由,“老乌龟”德川家康当年为了抬高自己,体现自家是清河源氏嫡脉,以便于名正言顺开幕,指认了足利尊氏的对手、保皇派大将新田义真为祖宗……
按理说浪士们羞辱的是足利尊氏,且仅是拿他的塑像说事,又没有真的刨坟掘墓,幕府的大伙不至于有太大反应。顶多基于对先代“武家栋梁”不敬,申饬一番便可以了。
但镰仓末期这个节点上发生的事太过特殊,与当下之时事有诸多对应,这样来理解的话,事情就异常敏感了。
傻子都知道,浪士们费这么大功夫,肯定不是真的为了针对一个死了几百年的足利尊氏,而是有威胁现今将军的意思:你看,足利尊氏忤逆官家,我们把他人头砍了,你德川家茂要是敢忤逆官家,我们也要把你的头砍掉。
如果这样解读,此事的性质就变了,前期尊攘志士们再乱来,也从来没有人真明目张胆把矛头指向幕府将军。特别是在将军德川家茂即将上洛的档口,做出这种姿态,甚至可以被解读为谋反了。
发生了此事后,根本不用仍在闭门谢客的德川庆喜有什么指示,京都守护职松平容保、京都所司代牧野忠恭两位大佬,已经开始研究部署搜捕涉事浪士。
消息传到黑谷宅邸后,喜连川家直接炸锅了,虽然跟足利尊氏没什么真感情,但这是喜连川家认的家祖,你们这些所谓志士敲打幕府,有本事去日光东照寺砍东照神君的像去,靠整治别人家祖宗指桑骂槐叫什么事儿。
“决不可就此善罢甘休,本家虽早已脱藩,不再属于下野喜连川家,而成了市井商家,但仍作为足利家遗脉为京都各方所认可,先祖蒙受欺辱,决不能轻饶了这些人。”季子老夫人得知此事后显得十分激动,甚至眼中似有泪意,足利屋前后几代人从事灰色地带的营生,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恢复祖上荣光吗,现今有人如此作践自家祖先,老夫人想到先后死了丈夫和两个儿子,一时间情绪竟有些绷不住了。
喜连川与志子赶紧凑到季子夫人身前小心说着安慰话,太一也赶紧道:“与志姐和我已经分别通知京都各店及所属人员,通商屋这边的队伍也会全力配合,专心调查收集此事的消息。一旦查名确切名单,我会亲自带人给予惩戒。”
“好,此事就交托给你了,世道多艰难,家门又徒遭侮辱,你和与志更要团结一心。”季子夫人又叮嘱道,太一、与志子两人乖宝宝一样不停点头。
从季子老夫人屋里出来,与志子有些为难道:“你哄祖母大人到是不打紧,咱们上次找个分尸的杀手都如此困难,这次涉及据说有十数人之多,如何找得到。”
“这次反而好找,”太一笑了,“之前的杀人事件与此次不同,那是命案,死者又是高位公家的家臣,绝对属于死罪。这次不过是带有表演卖弄的性质,即便幕府严惩,很大概率也不可能处极刑,却是个在世人面前极其露脸的事情,弄不好名利双收。你看着吧,根本不用咱们去查,我那义兄大人只要一喊抓人,这群人便会主动出来承认,以收获声望。”
“所以咱们现今最紧迫的工作,是带着钱去等持院,先给咱们的那群祖宗再塑金身。”太一指了指寺院的方向,“要不是因为太过麻烦,我都打算让虾夷地的钢厂给浇筑几尊钢人像,下次再有敢这么干的,直接砍卷他们的刀刃。”
“那涉事的浪士你打算如何处理,你也说了幕府很大可能不会严惩。”与志子好奇道。
“女人安心扫屋就好了,这纷纷乱乱的天下事,交给我们这些男人就行了。”太一故意留了个悬念。
与志子初听此言微微一怔,樱唇轻启又很快合上,双颊略有些飞红,含笑看着太一,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果然如太一所料,在松平容保宣布要全城搜捕一干涉事人等后,十数个浪士便于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出现在了金戒光明寺,排着队让会津藩兵将自己一干人等扣押了起来,这一点不像是被捕,反而有些表彰大会的意思。
人抓到了,松平容保却一点儿高兴不起来。事情刚刚发生时,松平容保等人作为江户幕府拥护者、德川家宗亲,无疑是暴跳如雷的,但待到抓住这些人下狱,如何处理这些人,大家又开始犯难了起来。
从其险恶之用心来说,断其一众人等切腹是说得过去的,当然那是在幕府和将军权威、声望还在的情况下,现今因为这群人“破坏公物”就都砍了,很是难以服众,闹不好京都的一群浪士们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来,就有点得不偿失了。但要这么放了,又不好下台阶,朝令夕改幕府威严何在?甚至德川庆喜也没什么很好办法,事情便这么僵持了起来。
又过了些日子,长州侯世子毛利定广到金戒光明寺拜访了松平容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之前闹事的浪士们求情。
这又秀得一手好算计,出面说几句话,便能博得尊攘“志士”的好感,不论成功与否,这威望值就加上去了。
即使知道对方的打算,松平容保在反复权衡后,仍然同意了,在训诫之后释放了一干武士。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捂在手中杀又不能杀,如鲠在喉甚是难受,外界舆论压力不断增大,松平容保有些撑不住了,借着长州藩递过来的梯子,权当给毛利定广一个面子,会津藩从善如流放了一众浪士。
此事在公事范畴上告一段落,但在私事范畴上则刚刚开始。在众浪士被释放之前,一份详细的名单已经到了太一手中。随后没多久,市面上开始流传起了一份悬赏名单,之前冲击等持院的十数名浪士名字赫然在列,每颗人头标价一百两。
这悬赏绝对当得起天价了,最初可能是出于怀疑,市场反应十分平淡。但到底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当三个当地町奴拿着一颗人头,到悬赏令上所说的六波罗宅邸真的换取到了一百两后,各方街面上势力甚至是部分浪人群体开始躁动了。
很快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我还以为你是准备自己带人去把肇事者砍了呢。”
眼看肇事者惨死过半,与志子请太一到三本木哈皮……好吧,太一承认与志子没有那么好,只不过是来这边对账顺便吃个饭,说起了太一处理肇事者的方式。
“咱们自己带人去暗杀确实最省事,但喜连川家真的就小心眼到,必须要这群人死的地步吗?这些家伙邀名逐利而已,不至于此下场。主要的问题是他们在明面上削了咱们的面子,京都其他商家甚至有关势力怎么看我们,咱们自诩为足利氏遗脉,平时在商场上威风八面、力压群雄,遇到些浪人挑衅就不敢作声了,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太一边吃饭边出言解释。
“反正都是要挽回颜面来止损,那就不如索性做的声势大一点,让大家都知道我们会全力报复,让他们以后有类似行事,先好好掂量掂量咱们的分量和他自己的分量。我曾与阿一开玩笑说,能用钱解决的尽量用钱,悬赏无疑最抓眼球,效果也最好,自己省心省力,还能分化浪士们让他们狗咬狗,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果然家里有了男人就是让人安心啊!”与志子突然看着太一夸赞道。
“不要停,夸赞得还不够!”太一顺势逗趣道。
“那你自己在这陶醉吧,我吃好了,先去核算另外几家店,你可以在此午休,一切弄好了以后,我再回来喊你。”与志子饭量不大,吃的又极快,早早放下碗筷,示意太一自己在此悠闲一会儿,她便先去忙了。牧野忠恭晚上选在三本木宴请松平容保,为后者疏解烦闷心情,太一同样是作陪,因而下午便不回黑谷那边了,直接在三本木一直休息到晚饭,
看着与志子起身离开的背影,太一有些感叹于女强人的不易,同时觉得又次郎老板在世时有些过分,她自己为了所谓家族梦想跑到江户找机会,京都枯燥的生意往来和商场的勾心斗角,统统都丢给了自己的女儿,与志子的大好时光都耗在这里。
让店老板帮忙安排了个清净的小间,刚刚仰面躺下准备休息,店里的头牌新人几松小姐姐鬼鬼祟祟拉门进了屋,这可吓了太一一跳,心道此间店铺老板这么有胆(眼)量(力)的吗?大白天就敢往自己房中安排姑娘,真是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