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交手,陆寒江和栖云子两人都很默契地只作试探,皇甫小媛只是被那风浪推出了一些而已,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陆寒江看出来了,栖云子使用的恐怕是一种类似于隔山打牛的技巧,并非仗着以内功深厚就强行压过来。
这样一来,本想看看对方底细的他,反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把自己这边的底细给交代出去了。
心中暗叹一声老狐狸,陆寒江挥手让欲要拔剑的皇甫小媛退下,自己持剑上前两步,与栖云子只隔了三丈距离,他似笑非笑地道:“栖云子掌教,未礼先兵,这可不像是待客之道啊。”
栖云子沉默地注视着陆寒江,眼神中满是复杂之色,在他看破皇甫小媛是假冒之人的同时,这个自称逍遥派大弟子的人物,也就愈发可疑了起来。
此人手持天机,自称逍遥派北冥子高徒,却使得一手丐帮神功,数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身份在他身上交织,组合成了现如今这团诡谲不明的迷雾。
栖云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却有些不愿意相信,至此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看着笑而不语的陆寒江,他低沉地道:“擒龙功乃是丐帮不传之秘,那丐帮陆十七,也是你们的人?”
“哈。”
陆寒江的面上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他翻手挽了个剑花,一边把玩着手里的天机剑,一边以闲逸的口气说道:“掌教为何就不去想这么一种可能呢,我能是‘月离风’,为何不能也是‘陆十七’?”
“”闻言,栖云子陷入了沉默之中,但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之色,显然这一点虽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但却在想象之中。
栖云子一瞬间想到了很多,有一便会有二,喜欢戴着面具的人,从来不会只有一张面孔,最要命的情况,便是此人如今显露的所有身份都是假的。
排除所有可能之后,最后也是最让他不想相信的答案,终于摆在了他的眼前。
“难怪难怪太微会死得那样轻易。”
栖云子眼底的一片疑惑尽数消解,他的目光愈发深邃:“原来是你,一直都是你。”
将所有的迷雾拨开之后,栖云子豁然开朗地发现,从始至终摆在江湖面前的,就是一个接着一个让人绝望的巨大谎言。
梁奔浪并非无能之辈,一天正事不干还能够让丐帮把他供起来当祖宗的人物,百十年来唯独这么一号。
他不声不响地死在了锦衣卫手里,这的确是打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的最大因素,未曾料到这个老叫花的猝死,是栖云子最致命的漏算。
“久闻陆大人名号,今日得见,果然是不同于凡俗之人。”
栖云子的叹息声中有种潜藏的莫名,他对于陆寒江的不请自来,似乎有着某种难以理解的期待,以至于在道明对方身份的同时,他竟有种拨云见日的轻快感。
陆寒江微微挑眉看了他一眼,传闻武当掌教为人宁静平和,应该不至于也跟太微似的,翻脸就成了什么妖怪吧。
心有嫌恶之下,陆寒江并未给对方以什么好脸色,他环顾四周,意有所指地道:“此处僻静优雅,又有山川云海作伴,倒是个极好的风水宝地,道家果然是会挑地方的。”
栖云子却恍若未曾听出他言下之意,脸庞逐渐恢复了最初的不悲不喜,他淡淡地道:“大人来得匆忙,贫道未曾准备茶水招待,确实失礼了些。”
陆寒江撇撇嘴,目光转向了那块刻着字的大石头,心头来了兴致,便问道:“问道台,这名字取得倒是有十分不通人烟,对了,还未曾请教,掌教修道多年,可有得到什么良言以造福后辈?”
栖云子目光一顿,捋须道:“道法自然,人间生灵,自该合大道而生,顺大道而亡,如此,天地有序,世间便会相安太平。”
“道长一番深论,的确让本官感慨良多。”
陆寒江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道:“只是道长既然说这道法自然,要懂得合顺大道,却为何偏要逆天而行,去赌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事?”
问道台上的气氛忽然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耳旁只有呼呼的风声不断流过,栖云子垂下的目光隐去了太多东西。
半晌后,他踱步来到刻着问道台三字的大石前,轻抚那岁月侵蚀下依旧缥缈如仙迹般的文字,口中却是说道:“大人可知,武当虽是锦衣卫眼中钉,但并非你之敌。”
“哦?”陆寒江饶有兴致地道:“掌教这话就有些奇怪了,本官乃是锦衣卫指挥使,这锦衣卫的敌人,怎么就不是本官的敌人了?”
栖云子并不回答,而是又提一问,他道:“长生之说虚无缥缈,天下多少人都以为是无稽之谈,想来大人也是如此,对否?”
陆寒江眯起眼来,笑容微妙:“本官没见过的东西,自然不会信。”
“大人对了,却也不对。”
栖云子故弄玄虚地答了一句,然后才解释道:“长生并非痴人说梦,只是天若不予,凡人皓首白头便是百十上千年也不会有任何希望。”
陆寒江奇道:“这么说,掌教之所以信这长生之说,是因为觉得天机已现?”
栖云子颔首:“太微在辽阳城中,曾与贫道师弟见过一面,他告诉了贫道一个猜测。”
“是什么?”陆寒江问道。
栖云子远望天穹,语气空幻地道:“长生之法,秘宝缺一不可,但秘宝却非死物,皇甫世家的那份传承并非特殊,那才应该是长生之宝真正的模样。”
陆寒江若有所思,又听栖云子似是叹息般地说道:“千年前,传承下来的七件秘宝分别由七个血脉继承,并非为了所谓安全或是保险,而是因为承载秘宝的,从来都不是无灵之物,而是人!”
说到皇甫世家之时,后方的皇甫小媛身子微微颤抖,但并没有立刻表现出什么来。
而陆寒江听完之后,则是提出了自己的异议,他说道:“这长生之说,信不信的,本官也听过多回了,若真的如掌教所言,那苗疆那蛊虫该如何说?”
圣灵蛊虫虽然不算是完全的死物,但也肯定和人不沾边,只是问出这话的时候,不知为何,采薇当初和蛊虫共生的那副诡异画面,陡然在陆寒江的脑海里闪现而过。
而此刻,栖云子的话则印证了他的灵光一闪,只见老道沉吟良久,缓缓地道:“苗疆秘法巫月轮转,是以自身精血供养圣物,蛊虫不过是媒介,关隘还是在人。”
看到了陆寒江脸上的思索之色,栖云子摇了摇头道:“看来沧月从一开始就防着你,也对,她连北冥子都不信,又怎么可能会信你。”
“这么说,苗疆圣物,除了那虫子之外,还另有玄机?”陆寒江的目光幽深,手中的天机左右晃动摇摆,似乎能够听到几声微弱的剑鸣。
陆寒江虽然早就猜到了大长老对他会有所保留,但如今听着栖云子这番话,显然对方保留的部分,不仅仅偏旁小节这样简单。
栖云子若有若无地轻笑一声,对陆寒江继续说道:“大人本末倒置了,并非要巫月轮转才能够催动那蛊虫,而是需得在吸食了灵月族的鲜血之后,那蛊虫才能发挥传说中的圣灵之力。”
“哈,这么说,那位大长老是把所有人都耍了一通啊。”陆寒江呵呵一笑,想起昏迷不醒的采薇,还有那只灰飞烟灭的虫子,心头却是愈发古怪起来。
思虑之间,山下忽然有大片的人头攒动,陆寒江和栖云子一齐向下看去,只见山道上挤满了锦衣卫,密密麻麻,如同一群黑蜂,将整座武当山压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