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杀声在湖面回响,淹没了呼啸的风声。燃烧的烟雾飘上天空,遮蔽了灿烂的阳光。天空与湖面之间,于是满是肃杀,一片昏黑。
修洛特再次屹立在高高的神台,迎来亲卫们的一片欢呼。特尔斯高举着一人高的大盾,接替武士长的位置,掩护在他的身前。少年统帅目光环视,分辨着满是嘈杂的战场,判断着战局的进展。
正前方,俄斯派率领的近百艘大舟已经突击到三四十步内,和墨西加水师的前阵杀成一团。鳄鱼元帅的旗帜高高飘扬,带着数十艘拼命划桨的坚固大舟,载着最精锐的家族武士,一路冲破阻拦,再次凶猛的往黑狼的旗舰冲去。
前阵指挥官安纳特里再次回头,望向后方稳定不动的旗舰。她看到重新站立的殿下,心中稍安。她没看到高大沉静的武士长,满是担忧。
随即,女武士怒视前方,想起对方旗舰的偷袭,愤怒如火山般爆发。
“偷放暗箭的无耻鼠鱼!”
安纳特里长枪一指,率领周围的数十艘大舟,加速往前而去,猛地撞向塔拉斯科的旗舰。两艘大舟剧烈碰撞,矫健的女武士一声爆喝,挺枪冲上。她在晃动的甲板上如履平地,三米的长枪一刺,就刁钻的绕开盾牌,把一名挡路的塔拉斯科武士扎死。接着,她辨认着对方的统帅,再次扬枪逼近。
俄斯派膝盖半蹲,在晃动的大舟上稳定身形。随后,他快速一瞥,就确定对方大舟的领袖,挥舞大枪的女武士。“鳄鱼”贵族毫不犹豫,从腰间摸出一把昂贵的铜斧,沉身迈出一步,奋力投掷而去。
安纳特里快步向前,始终注视着对方的统帅,瞳孔顿时瞬间一缩。她如蝴蝶般向后跳起,身体敏捷一斜,然后用力横扫,把呼啸的投斧挑偏。那铜斧打着旋儿,“咔嚓”一声砍在大舟的船舷,入木足有半寸。女武士被这力道一带,轻飘飘的又落回自己的坐船。
安纳特里瞪大杏目,看着昂贵的暗器投斧,怒不可遏。
“鼠鱼!还在偷袭!”
俄斯派凶狠的“呸”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他不做回应,再次掏出一把铜斧。
双方水师团长的交锋只在刹那。两艘华丽的大舟稍稍平稳,船上的武士便立刻冲杀在了一起。为了支援团长,周围的近百艘大舟纷纷靠拢撞来,在湖面上连成一片平地,再也动弹不得。然后,双方各有近两千武士,穿着不同的战衣,刺枪挥棍,纠缠着杀在了一起。
这些武士都是统帅身旁的精锐,大多忠诚勇猛,战斗轻捷剽悍。此时战局关键,厮杀中便带了几许疯狂。
六七名塔拉斯科的武士结成小阵,铜矛交替,接连刺死三名墨西加武士。另一名墨西加武士看到此处,双眼通红。他猛地向前掷出战棍,然后抱着盾牌,拼死向前扑去。战棍袭来,对面最前的铜矛一乱,然后便被扑来的盾牌撞开。后方的几把铜矛接连乱刺,终于绕过盾牌的边缘,“噗嗤”的刺入武士的大腿。那武士痛呼一声,用空着的右臂奋力一圈,直接环住几把铜矛,死不放手。
对方的枪阵顿时停滞,后方的墨西加武士们迅速逼近。贴身近战之下,塔拉斯科的铜矛就再也发挥不了作用。黑曜石战棍大力挥击,精准的击打向对方的头颈,带着千锤百炼的简洁。不过十几个呼吸,对面的塔拉斯科武士就被击中侧脸,割破喉咙,陆续仰面而死。
等武士们再次回首,查看中矛的队友,却看到他早已睁眼歪倒,身下一滩血水,浑身一动不动。他的右臂还环抱着几把铜矛,死不放手。武士们不过沉默了数息,就再次转身,杀向乱战的中心。
乱战的中心处,更多精锐的塔拉斯科武士组成铜矛的枪阵,在狭窄的大舟上展露出强大的威力。一名墨西加长弓武士看着被接连刺死的同伴,双目通红,直接点燃手中的火箭,往密集的枪阵投掷而去。片刻后,火药迅速爆燃,把中心的几名塔拉斯科武士点燃,枪阵就猛地散开。燃烧的武士惨嚎出身,发出不似人间的嚎叫,然后纵身跳入湖中。
塔拉斯科的武士被多次火烧,损失惨重之下,终于明白了火魔释放的原理。他们也有样学样,找到对方甲板上的火折与火箭,模仿着点燃纸质的火药包外壳,然后往墨西加人较多的地方投去。有的铜矛武士稍作迟疑,就把自己变成了火把。更多的武士则提前投出,火药箭延迟爆燃,四处滚落,然后不分敌我的燃烧。
很快,熊熊的火焰就四处燃起,在紧密相连的百艘大舟上逐渐扩散。接着,甲板上残留的火箭依次爆燃,慢慢点起一个无比巨大的火炬。更加猛烈的浓烟升腾而起,把双方水师团长的旗帜完全染黑。
看着眼前壮观的烟火,修洛特肃立在大舟的高台上,不断的下达指令。旗手们挥动旗帜,短促的螺号声传达着分散向两侧的指令,向前绕动的旗语则指挥着前进的方向。
黑狼的旗舰缓缓后退,指挥着后方数十艘大舟上的长弓亲卫,始终稳定的抛射向更远处的敌人,把陆续赶来的塔拉斯科大舟依次点燃。
然后,中心的数十艘墨西加大舟进一步散开向两侧,避开越发盛大的火炬。两翼的百余艘大舟则包抄向前,驱散对方胡乱冲撞的小舟。接着修长的战船一路加速,绕到敌人的后方,用火箭点燃犹在混乱中的塔拉斯科大舟。
五百多艘墨西加小舟则紧随着大舟移动,从纷乱的两翼逐渐展开。舟群如同摇曳的鱼群,灵活的穿梭移动。舟上的长弓民兵们则用精湛的弓术,近距离点射敌方的武士。
在修洛特的指挥下,湖面上逐渐形成了一前一后两处战场。前方的战场烈焰环绕,双方水师惨烈厮杀,水军统帅亲自冲杀在前线。后方的战场火光熊熊,塔拉斯科水师单方面承受射击,迟迟不能从混乱中恢复。
至于更外围厮杀的小船,对战场的大局毫无影响,此时已经无人关注,完全失去了指挥。民兵们逐渐放慢了残酷的厮杀,墨西加小舟在原地摇曳转圈,塔拉斯科小舟则开始零星南逃。在南逃的队列中,一艘染血的小舟毫不起眼,却划得飞快,准确的逃向上游的河口。
在后方的战场上,随着俄斯派亲卫的呼唤传话,查帕拉军团长彭瓜里终于从恐惧的呆滞中清醒过来。
他看向远方厮杀的战场,鳄鱼主帅的旗帜已经被浓烟淹没,似乎颇为不妙。他看着四处燃烧的大舟,墨西加人的水军从两翼快速逼近,陆续抛射出幽冥之火。他又看看一脸急切的亲卫,脸上阴晴不定,眼中藏着杀意。
俄斯派的亲卫神色焦急,再次恳切的请求到。
“尊敬的查帕拉羽毛,元帅正在前方死战,离敌人的旗舰不过数十步距离。后军的查帕拉军团还有一百多艘大舟!请您迅速带领后军冲锋,我们还有机会取得胜利!”
听到这里,查帕拉的羽毛神态威严,沉吟不语。他左右环顾,军团的武士们控制着大舟,士气低落。他们神色惊惶,在不安中等待着团长的命令。
船队外围,不停有墨西加的小舟快速袭来,射出“咻咻”的长箭,然后转向逃离。这些长箭的角度颇为刁钻,不时穿过盾牌,把露头的查帕拉武士射死。在两侧前方,数量相近的墨西加大舟逐渐靠近,射出一**神秘的火箭,点燃最外层的舟船。而在更遥远的前方,依然有上百艘敌军大舟,散开成松散的阵线。
“这哪里还有胜机?哪里又是生机?查帕拉军团可不能全折在这里!”
彭瓜里急速思考。他同样是历经战阵的将领,只要压下对神话未知的恐惧,就能做出明智的决断。
“逆水向上游南逃,要三四日功夫,必然被墨西加水师追击,较慢的大舟不知要折损多少!而一旦元帅幸存,回到北方防线,清算追责无法避免...那么,生机就在下游的北方!”
想到此处,查帕拉的“羽毛”点点头,微笑着看向元帅亲卫。
“好,我们向北冲锋!”
军团长的飞鸟旗帜终于挥舞,急促的战鼓敲响,把加速北上的命令传达出去。彭瓜里的座船逐渐加速。剩余的舟群找到了主心骨,便蜂拥而来,环绕着一同向北。一百多艘大舟,三百多艘小舟,满载着查帕拉军团,急速往北方的战场而去。这是塔拉斯科水师最后的力量!
修洛特看到一百多艘大舟扑击而来,瞳孔一缩。
“塔拉斯科人竟然如此舍身忘死!”
少年统帅的手上还有两百艘大舟听从指挥,虽然能战斗取胜,但是恐怕会折损许多武士。他再次挥动战旗,两翼的大舟便折返而回,中心的大舟向后方聚集,排成紧密的阵型。
修洛特肃然站立,再次挥旗。
“咻咻咻”上千长弓亲卫搭弓放箭,连天的火雨便射向扑来的敌船,把十多艘大舟点燃。片刻之后,又是一轮爆燃的火雨,带走同样数量的敌船。
近百艘塔拉斯科大舟迅疾如风,片刻间逼近前方阵线。墨西加水师加速收缩,聚集成一团,随时准备接战。
就在此时,刺耳的螺号声从敌军船队响起,一面画着飞鸟的旗帜转了半圈,指向稍稍偏斜的西北。而在旗帜下方的大舟上,俄斯派的亲卫捂着胸口,不可置信的看着尊贵的查帕拉团长,随后被几名武士抛入湖中。
彭瓜里目光幽深,神色冷漠。他幽幽的看了一眼百步外的“鳄鱼”旗帜,垂下眼眸,心情复杂。高高的旗帜在血火中飘扬,北方元帅仍然在战场奋战。静立片刻,查帕拉团长继续挥动战旗,再次指向西北的河口。
在军团长的指挥下,冲锋的船队微微调整方向,不做任何停顿。它们追随着斜指的旗帜,偏离墨西加的大舟主力,顷刻间冲过敌军的防线,带着弧度继续往前。很快,浩大的船队如风一般擦过交战的前方战场,加速冲向勒曼河的下游。
修洛特稍稍一愣,瞬间明白过来。
“顺风顺水,速度加到最快,直往下游而去...这是要逃!”
少年统帅迅速挥舞令旗,第三轮火箭再次发射,又带走十多艘大舟。但是剩下的查帕拉船队毫不停留,以冲锋般的速度,逃入通向下游的河口。
修洛特看着追之不及的船队,又看向仍在厮杀的战场。随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湖面,许多武士挣扎游泳,许多武士只是轻伤。少年统帅又想到下游未知的复杂水文,于是做出决断,不再分兵追击。
八十余艘大舟载着折半的查帕拉武士,三百多艘小舟带着不到两千民兵,就这样从血与火的战场中逃出生天。他们的前方,是家乡的湖区。
修洛特再次指挥船队,黑狼的旗舰逐渐向前,两翼的大舟也靠向燃烧的战场。他的目光透过飘散的烟雾,再次看向交战的中心。
在外围环绕的火焰中,俄斯派挥舞着铜斧大盾,碰撞着安纳特里的长枪。双方的水军团长再次激战在一起。
女武士用长枪精准的刺击,“鳄鱼”贵族半沉着身,用大盾准确抵挡。然后,俄斯派瞪圆了双眼,沉稳前进,不断用铜斧砍向枪杆。安纳特里则小心的抽枪闪避,时不时反手一枪,逼退对手。两名团长武艺相当,一时间都有些无可奈何。
眼看着无法取得突破,俄斯派厉声高吼。
“青鱼,长枪!”
闻言,青鱼库鲁查一声低啸。他侧身向前,硬抗了一记墨西加武士的战棍,前胸的皮甲被“次啦”割破。接着,他半握枪杆,快速刺出两记短枪,深深扎入对方的侧腰,惨呼立刻响起。
库鲁查毫不犹豫的转身,不去管敌人的生死。他快速一瞥,随即冲前两步,重新后握枪杆,从侧后方刺向女武士。
安纳特里被迫急速后退,身边的亲卫前来支援,都被库鲁查接连刺死。在“鳄鱼”和“青鱼”共同夹击下,女武士很快居于劣势,一时险象环生。
看到这里,高台上的修洛特神情一肃。他取出长弓拉开,搭上一支铜箭,眯眼瞄准前方。半晌,在女武士再次被迫后退的刹那,少年统帅猛然松手,长箭如电而至!
俄斯派一声痛呼,右手的铜斧应声而落。他正在扑击前进,一支铜箭骤然袭来。精准的铜箭穿过盾牌的缝隙,破开他右臂的甲胄,深深插入近寸。他先前左臂中箭,将养了数月,现在又右臂中箭,一时无法再战。
想及此处,“鳄鱼”贵族看向弓箭袭来的方向,愤怒的咆哮。
“鼠鱼!竟敢偷袭!”
看到主帅受伤,周围数名亲卫立刻持盾上前,掩护主帅撤下。又有几名武士结成枪阵,拖住矫健的女武士。
库鲁查听到呼喊,环顾左右,寻找偷袭的敌人,随即大惊失色。他仔细辨认出逃离的查帕拉船队,又看到两翼逼来的墨西加大舟,急迫的返回到受伤的主帅身旁。
“团长,形势危急,速速撤退!”
俄斯派圆眼怒瞪,看向自己的爱将。
“如何能退!我们还有查帕拉船队,还有取胜的机会!”
“团长,查帕拉军团已经逃了!此战败了!”
“鳄鱼”贵族不可置信的长身站起。他看向正后方,只有无数燃烧的大舟,还有零星四散的小舟。他再看向侧前方,一条条点燃的大船,延伸出一条代价高昂的逃生之路。路尽头的河口处是最后的船影,隐约能看见飞鸟的旗帜。
俄斯派暴怒咆哮,随即胸口一疼,喉咙一甜,吐出一大口鲜血。
“鼠鱼!啊,噗...要出战的是他们,先逃的也是他们...鳄鱼与鼠鱼,如何能共谋大事!”
“鳄鱼”贵族犹在愤怒的呼喊,脸上被烟火熏得灰黑。不远处再次传来数声惨呼。俄斯派定睛一看,阴魂不散的女武士已经把几名武士接连刺死,然后又一次冲来。
“团长,速速撤退!脱掉元帅战衣,换乘轻便小舟,向南离开战场。河口要塞还能坚守,我来为您殿后!”
库鲁查单膝跪地,面露死志。他最后行了个礼节,就再次提起长枪,迎击向安纳特里。
俄斯派伸出疼痛的手臂,却没能捉住离去的武士。库鲁查悍勇的冲向前方,只给他留了一个背影。
“青鱼...你...”
忠诚的家族武士们对视一眼,迅速脱去“鳄鱼”家主的战衣。然后他们连推带搡,把主帅送上专门为旗舰准备的小舟,又上去几名划船的亲卫。剩下的家族武士最后行了一礼,向世代效忠的主家告别,便继续返身厮杀。
大火熊熊燃烧,把中心的战场笼罩在烟雾之中。尖锐的螺号从“鳄鱼”旗帜的大舟上响起,连续两声,传达出两条相互矛盾的命令。一声是全军撤退,一声是殿后作战!
战场上,剩余的塔拉斯科水师闻声一滞。大舟小船停顿片刻,然后做出不同的选择。忠诚的家族武士们继续操纵大舟,舍身殿后作战。征召的民兵们则划动小船,毫不犹豫的逃向南方。
数百艘南逃的小船如同慌乱的鱼群,无序的交错行进,不停的交织轨迹。在一片混乱中,一艘崭新的小舟飞速驶入南逃的船队。在无数小船的掩护下,这条小舟从有心人的眼中消失,再也难以分辨。
奔逃的小舟上,俄斯派满脸灰黑,心如刀割,最后看向北方的战场。他看到百年“鳄鱼”的旗帜轰然倒下,三千家族的武士凋零殆尽,两百年传承的荣耀家族毁于一旦!想到此处,他忍不住眼眶湿润,流出“鳄鱼”的眼泪。
在逃入南方河口的最后,“鳄鱼”贵族转身回望,死死记住黑狼的旗帜。
“我们会再见面的!”
俄斯派神情黯然,低声宣誓。
旗帜之下,少年统帅若有所感。他面带胜利的微笑,看向尤里里亚湖的南方河口,还有百里之外的河口要塞。
“我们会再见面的!”
修洛特踌躇满志,朗声大笑。
长风吹过燃烧的湖面,把一切誓言与笑语,都铭刻在历史的风中,如同这一场决定天下的水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