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一十七章 冰冷的神山,暗红的死血

烟峰神山,高耸入云。冰川万年不化,寒松百年成林。而再往下去,四处是陡峭山崖,巨大岩石,还有刺鼻的硫磺矿坑隐藏其中,勾连着看不到底的深渊。

修洛特手持死神头骨的神杖,坐在一处火山岩上。他遥望着浩瀚的天际,俯视着壮阔的山河,神情就如神山般平静无波。

这里是水谷城往上1500米,海拔3500米的高处。神秘古老的死神庙宇,就坐落在王者的背后。而在王者的前方,则是一目了然辽阔的盆地,远远起伏的山峦,还有近百里外,遥遥可见的乔卢拉圣城。

祭司长老威齐尔低着头,坐在王者的身侧。他谨慎的打量着那处古老的神庙,小心猜测着墨西加人的殿下,选择在这里会见他的原因。

“威齐尔长老,这里是波卡特佩特神山,不远处就是古老的死亡神庙。”

许久之后,修洛特淡淡开口,脸上带着微笑。

“古老的火山死神,在此处注视着我们。我就是在这,获得死神赐予的神杖。我在死神像前祈祷,聆听古神的启迪...祂赐予我特拉斯卡拉人的权柄,也把圣城乔卢拉,交于我来处理!”

“...赞美死神...”

威齐尔长老沉默了一会,才恭敬的开口回应。他是乔卢拉世袭的高级祭司,对于什么死神神启,什么赐予权柄,其实并不相信。只是,在这么一个充满神性的地方,他又不得不小心翼翼,避免触怒未知的可怕...威齐尔长老想了片刻,再次谨慎开口,试图引导话题。

“殿下,特拉斯卡拉人的权柄,可不是那么容易握紧!”

“哦?”

修洛特笑了笑,沉声问道。

“我有战无不胜的大军,我有崇高死神的神杖,我也获得了特拉斯卡拉人的认同...又如何不能握紧权柄?”

“殿下,人会被眼前的表象,所蒙蔽眼睛,看不到背后的真实。”

威齐尔长老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指了指眼前的松木林,平静回答。

“正如这片森林!我们看去,是郁郁葱葱的美景,却不知森林中,是遍布的深坑与裂隙...神山下的特拉斯卡拉人,又怎么可能,去认同破家灭族的仇敌?”

“嗯?”

听到这,修洛特眉头一挑,声音变冷。

“数万特拉斯卡拉人,正在为我春耕,几乎无人逃散。这难道,不是一种认同吗?”

“殿下,这不是认同。特拉斯卡拉人,从未认同你们。”

威齐尔长老直视着王者的眼睛,再次否定。

“墨西加军团在肆意捕俘,四散在南方的土地上,动辄便是杀戮。俘虏们无路可逃,畏惧死亡,身上又没有粮食,才不得不埋头耕种...实际上,这只是畏惧后的服从,只是在绝望的黑暗里,看到一丝虚幻的光明,徒劳的握紧在手中罢了!”

“...黑暗与光明...”

闻言,修洛特默然不语。过了片刻,他才平静的回应道。

“不,他们看到的光明,是真实的。他们所做的一切,也不是徒劳。”

“嗯?”

听到着,威齐尔长老稍稍一怔。他试探的问道。

“殿下,您对这些俘虏,究竟会如何处理?...是献祭?或是为奴?”

“既非献祭,也不是为奴。起码,绝大部分人不会。”

修洛特直起脊梁,坦然相告。

“我要让他们,成为湖中王国的子民!”

“啊?这...这可并不容易。”

威齐尔长老面露惊讶。他自然知晓,这句话背后,需要付出的财力与人力,需要克服人心与冲突。

“湖中王国,有墨西加人,有普雷佩查人,有奥托米人,还有特科斯人...我对他们一视同仁,都保障他们的温饱,留有上升之路。”

修洛特笑着回应,带着强烈的自信。

“现在,我有足够的耐心与手段,把特拉斯卡拉人,也变成我的子民!”

“这...”

威齐尔长老垂下眼睛,想了好一会,才真心感叹道。

“殿下,您有着王者的胸怀!正如神话传说中,托尔特克帝国的创造者一般,包容着整个天下!”

“王者的胸怀吗?”

修洛特想了一会,对威齐尔多出了一份好感。他笑着说。

“不,我只是知道天下之大而已。”

“嗯,天下之大,即使以特奥蒂瓦坎帝国的伟力,也无法全然征服。”

威齐尔长老小心回应着,意有所指。

“殿下,特奥蒂瓦坎帝国与火山中的邪恶勾结,掌握了强大的力量!他们征服了大半个天下,南北足有两千里,东西超过三千里!然而,他们的下场,又是什么样的呢?即使以特奥蒂瓦坎帝国的强大与兴盛,也会因为触怒众神,而蒙受迅速灭亡的灾祸!...而今天的墨西加人,与曾经的特奥蒂瓦坎人相比,又如何呢?”

“哈哈!”

闻言,修洛特哈哈一笑。以古比今,是最常见不过的诡辩话术,使用存乎一心,其中大有门道...年轻的王者笑着摇摇头,话语中充满了自信。

“威齐尔长老,我蒙受神启,眼中既能看到过去,也能知晓未来!墨西加人,与特奥蒂瓦坎人,是截然不同的。而这个时代,与过去的时代,更是完全不同!...”

“...征服天下,不仅是墨西加人的使命,更是时代的滔滔大势!若是做不到这一点,在新时代开启的时候,天下就只有毁灭与死亡!...”

“呃...”

听到这种末日般的预言,威齐尔长老皱起眉头,抿了抿嘴,半晌没有说话。他感到很是棘手。墨西加人的殿下虽然年轻,意志却极为坚定,完全无隙可乘。好一会后,他才叹了口气,换个方式,轻声恳请。

“殿下,圣城乔卢拉从托尔特克时代传承下来,是纳瓦教天下的文明之光!它在天下人的心中,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还请您手下的军团,保留一份敬神的善意!”

“哦?文明之光...深入人心...保持善意?”

听到这些熟悉的词汇,修洛特莫名有些想笑。他仍然摇头,直抒胸臆。

“在我看来,留着这座所谓的圣城,对联盟并无意义!”

“...殿下,您没有派遣军团,直接进攻圣城...那便说明,您心有顾忌,在乎圣城的意义!”

威齐尔长老直起身,话语稍稍变得强硬。

“天下各部,尽数崇敬圣城乔卢拉!进攻圣城者,便会失去人心!”

“哈哈,人心?”

修洛特依然带笑,淡淡问道。

“你说的人心,是祭司之心,贵族之心,武士之心,还是平民之心?这些人心,我若不进攻圣城,能够得到吗?”

“殿下!...你...”

“天下间,最好只有一个圣城!”

修洛特神情转冷,厉声回答。

“我约束手下军团,没有直接进攻圣城,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借口!...或者,一份满意的答复!”

“嗯?...答复...满意?”

威齐尔长老垂下头,思索片刻,决定不再绕弯子。他眼神明亮,沉声询问。

“殿下,风在合适的地方遇见云,就会变成此时的春雨,给大地带来生机!...能让您感到满意的答复,又是什么呢?”

“嗯...圣城乔卢拉远离湖中王国,我没有必须攻灭的必要。你们保留着托尔特克人的宝贵传承,也许能很多方面,发挥更大的贡献!”

修洛特仔细思索了会,才开口作答。他并不知晓圣城长老们的具体情形,只是按照联盟与王国的所见来推算。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们必须交出独立的财权、军权与神权,服从王室与大祭司团的安排!你们必须融入联盟,为墨西加人征服天下的伟业而服务!”

“...交出独立的权力,服从联盟的安排?”

闻言,威齐尔长老的神情有些苦涩。他咬了咬牙,试探的问道。

“殿下,您难道...不想主宰天下吗?...圣城长老,愿支持于您,只要您留我们一条生路。今后,若是联盟有变...”

“嗯?!威齐尔长老!”

修洛特面色一冷,严厉的注视着眼前消瘦的老者。他所有的好感,都在这一句话中,烟消云散。

“这样卑劣的玩笑,我决不想再听第二次!”

“...是,殿下。”

威齐尔长老看着殿下冷厉的眼神,就再也说不下去。好一会后,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使出最后的拖字诀。

“殿下,关于圣城与联盟的未来,我们有许多诚意...除了前来此处的老朽,还有两名祭司长老,分别去往湖中都城与北方,觐见都城的大祭司团,与北路军中的国王!...还请您耐心等待些日子,不要再派出军团,在乔卢拉城外劫掠,恐吓城中子民...”

“嗯?已经派出使者,觐见大祭司团与国王?”

听到这,修洛特沉吟了会,一时没有说话。圣城乔卢拉的命运,确实由大祭司团或者国王来决断,才更为合适。这样一来,他原先计划的强力手段,倒是不太好立刻执行了...

年轻的王者站起身,看向茫茫高高的冰川,内心重归坚硬。他淡淡的看了威齐尔一眼,冷声说道。

“威齐尔长老,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但前提是,乔卢拉城,不能成为南路军团的威胁!”

“啊?殿下,您的意思是?”

“东征以来,有许多特拉斯卡拉人,逃入乔卢拉邦,逃入圣城附近。他们其中,有不少是带着武士的神裔贵族,有许多是携家带口的普通民兵!...这些人,都是南路军团的威胁!”

“这...”

威齐尔长老思绪电转。乔卢拉邦,原本有二十万口,一半掌握在地方的特拉斯卡拉贵族手中,另一半,则掌握在十二个祭司长老家族手里。其中,只有掌握在祭司家族手里,居住在乔卢拉城与附近的十万人,才被视为托尔特克的遗民。

而墨西加人东征以来,逃入邦中的特拉斯卡拉人,则有四五万之多!其中不乏善战的武士,能够守城的丁壮。若是交出他们,岂不是自毁城池...

祭司长老抿着嘴,想了许久,迟迟不发一言。

“嗯?你们不愿意?”

修洛特眉头一扬,大手一挥。他转过身,直接在上百名武士的簇拥下,要往山下行去。

“呵呵,那就战场上见吧!南路军团,绝不允许有任何隐患,藏在身边!”

“啊,殿下!”

看到这,威齐尔长老伸出手,急急呼喊。

“交!我们愿意,把这些特拉斯卡拉人,都交给您!”

“哦?”

修洛特侧着身,看向祭司长老。

“他们有多少?”

“两...不,三万青壮与老弱...”

“不够,你瞒不了我!”

修洛特伸出手指,摇了摇,留下最后的通牒。

“两个月内,交出四万青壮男女,四万三十五岁以下的老幼!我便会放过你们。记住,南路军团就在四十里外,圣城乔卢拉,没有任何选择!”

冰冷的话语在神山上飘散,仿佛天空落下的雪花,让威齐尔长老浑身发寒。他跪在地上,颤抖的伸出手,想要呼喊反对,却只看见年轻王者的背影,在山林中越走越远。

寒风凛冽,吹透单薄的衣衫,灌入苍老的身躯,带来彻骨的冰凉。一个冷冽的时代,仿佛从风中而来,将一切重新塑造。

半晌之后,威齐尔长老艰难的站起身,看向古老的死亡神庙。他这才突然发现,神庙黑石的砖墙间,原来藏着暗红的死血。那死血近乎干涸,深藏在古老缝隙里,却早已失去了生机。留着这些死血,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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