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鸟飞去,伴着夕阳的余晖。天地广阔,万类霜天竞自由。历史的洪流,总是如天地般浩荡,奔流向时光的尽头,浩浩乎从不知其所止。而英雄人物,不过是乘奔御风,寻找着飞翔的时机与轨迹,飘飘乎求羽化而登仙。
修洛特背着双手,仰头看着飞翔的群鸟。少年的脸上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沧桑。一日所见,如流光飞舞,都长留在心中。仿佛逝去的岁月走来,伴随着五千年的战火与厮杀,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夕阳渐渐落下,晚霞绽放出最后的明丽,如同坠落的樱花,带着武士凋零的美丽。直到鲜红映满了修洛特的眼眸,他这才怅然的目送旧日落下,如同渐行渐远的时代。
少年的思绪神游而返,归于九天,落入九渊。他慨然一笑,历经心灵的启迪与升华。
“原来,我要做的不是英雄,而是一个勤恳的农夫。在时代的土壤中,种下一颗颗种子,将它们孕育开来,精心培植,积蓄历史的大势。直到田野郁郁葱葱,直到果树拔地而起,直到文明茂密如森林,便自有群鸟来投,天下英雄皆入我彀中!”
在这一刻,修洛特终于理解了长者。他的目光渐渐深邃,感情变得深沉。
从思想到革新,从生产到科技,从政治到社会,勤恳的农夫需要精心耕种。他总要挥动锄头,敲碎板结的土块,除去阻碍的杂草,不在意眼前的凋逝,只放眼未来的成长。在他心中,生命有了新的定义:上至君王,下达黔首,大爱无情,便如天地不仁。
长夜将至,新火已燃。神启所内,武士们刚刚点起篝火,摇曳的火光划破傍晚的夜空,眼前的光亮便胜过遥远的星月。火光中,众人簇拥着智慧的殿下,寂静无声,肃然躬立,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回过神来,修洛特温和一笑。他冲众人摆摆手。
“不必急于一时,今天便到这里吧!北区的军匠们做的不错,我会有所赏赐。让南区的民间工匠做好准备。明天上午,我再来看看他们的进展。”
说罢,他笑着示意众人解散。工匠们便松了口气,低声讨论起今晚的安排,是否要开一罐老酒,庆祝殿下的赞许。
伯塔德静静看着少年。他欣然微笑,面容沧桑。前几日,殿下一直奔波忙碌,如同刮过都城的新风,严厉督促,寒冷只如清晨的露珠。而此时,他温和的笑着,却有了几许山的厚重,又如同年少的太阳。
露珠滋润大地,尝起来,是寒冷而甘甜。太阳普照万物,无情处,则让世界燃烧。起于大地,升入天际,王者便应如此。光芒照于天下,纵然孤独又如何!
修洛特似有所感,他看向武士长。伯塔德单膝跪下行礼,如同当时的初见。两人相对片刻,少年平静地伸出手,抚摸着武士长的头发。周围的武士相视一瞬,也毫不犹豫的跪下行礼。
这一切如无声的画卷,凝固在漫漫的长夜。余火跨越了千年,再次燃烧在历史的星空下,也燃烧在王者的心中。
一夜无话,修洛特睡得很沉。他很放松,连睡姿也沉静而安宁。第二天一早,按例做完早训,少年便微微一笑,看向忠诚的武士长。
“许久未去王宫,趁着时间还早,先去看看我心爱的人儿!”
伯塔德平静点头。两人便脱下浸透汗水的武服,换上白衣干净的素袍,轻衣简从而去。
来到蒙特苏马的王宫,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大殿和流水就映入眼前。侍卫们恭敬的有请殿下步入,却坚决阻止了随行的武士长与护卫。
修洛特笑着点头,挥手止住武士长。伯塔德思忖片刻,就恭顺的从命,静候在门外。
少年大步而入,阿维特却不在大殿中。他笑着询问,随行的侍卫恭敬回复。
“尊敬的国王一早就离去,也许已到国王宫处理政务。”
修洛特不以为意。他微微一笑,便熟门熟路,直往内里的玫瑰花园而去。
不多时,少年走入花园,只见春日轻盈而来,落足处姹紫嫣红,袭来怡人的花香。不远处,清风遥遥吹来,带来少女的轻歌。纯净的歌声飞翔在天地中,像垂落人间的云朵,落入少年的心田。
“在玫瑰的花园里,我开始了歌唱。
繁花开满了大地,歌声响彻着苍穹。
他会听到吗?是否会摇动缀花的鼓铃,应答着花的歌声?
那铃声响彻苍穹,那繁花开满大地,也开在我的心中...
少年驻足倾听,这是特斯科科诗人国王科约特·内萨瓦尔的春之歌。在少女口中,有了些许改变,像是云朵塑捏成心形,融入了浓浓的思念。
“春日的花上,是画眉的歌声,在特斯科科湖上闪着波光。
有无数的鸟儿应答,她只是安静的等待,等一只红雀飞来。
莲花绽放在湖面,蜂鸟会看见吗?
他是否会远到而来,也唱着美好的歌,落在我的身旁...
听到这里,修洛特再也忍耐不住。他快步走来,在阿丽莎惊讶的目光中,一把握住她柔软的手,把对方抱在怀里,紧紧地不愿松开。两人一身白衣,便像白云融在了天空。
良久之后,少年才看向少女,目光中带着深沉的炽烈。少女微微低头,避开燃烧的目光,却听到温柔的歌声。那是春之歌的下段,也被融入了春日的热爱。
“你的心是一副画卷,等我落笔画上自己。你来歌唱,我会奏响鼓点。你来舞蹈,在春之园的深处,我会将你牢记!”
阿丽莎脸上一红。她悄悄的坐下,坐在纯洁的白玫瑰前,只是还握着修洛特的手。
少年也被带着坐下,少女静静的靠在他肩上。两人便一同注视着红色的玫瑰,低声合着最炙热的尾歌。
“你是美丽的花儿,让我沉醉的花儿。你来到这世上,便注定融入我的一切。我们欢歌轻舞,在春之园的深处,把彼此牢记,永远刻入身心...”
唱着最朴素的情歌,火焰从修洛特的心中升起,燃烧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用力的拉过少女,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看着那明亮的眼睛,便要用力的深吻。
阿丽莎却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她向前倾身,再次紧紧抱住少年,把头贴在他宽阔的肩膀,对着少年的耳朵吹气,也让对方的呼吸吹过敏感的耳梢。
修洛特愣了一愣,他的心绪稍稍平复,心脏却剧烈的跳动起来。少女亦是如此。无声中,两人心心相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声,忘记了时间。
过了许久,修洛特才再次看着少女的眼睛,轻轻的发问。
“阿丽莎,你坐在花园里做什么呢?在等我吗?”
少女的脸上带着红霞。她微微低头,像小鹿一样乖巧。
“不是啦。早上我带着奇马尔皮利,在花园里玩。我们在看蝴蝶飞舞,听雨燕轻鸣,我也给他讲先祖的故事。但是不久前,侍卫和保姆把奇马尔皮利带走了,我就一个人坐在草地上,唱起歌来。”
修洛特微微一怔,眉头轻轻皱起。奇马尔皮利?阿维特三岁的嫡子?抱走?少年合上眼眸,把心中的波动按下。此时此刻,他不想思考世俗,只想安静的感受美好。
看到少年的表情,阿丽莎想了想。她主动的把少年抱住,柔软的触感便带着淡淡的清香,渗入少年的心里。
修洛特展露笑容,贴近少女的长发。
“阿丽莎,我的画眉,你唱歌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闻言,少女低下头,神情一暗。
“我有些想念母亲了。”
修洛特心中一痛,怜惜的伸出双臂,也把少女抱紧。两人紧紧相拥。过了好一会,少年才在对方耳边,轻轻问道。
“那你有想我吗?”
“唔,有的。”
“有多少?”
“...唔,满满一颗心啦!”
修洛特怦然心动。他按住少女的肩膀,再次低下头,试图吻住面前的人儿。
阿丽莎完全红了脸。她下意识伸出手,挡在自己唇前,少年便吻在了手心。
“哎呀,羞死人啦!好多人看着呢。”
听到这里,修洛特一愣。他转头环视,隔着花园,远处的侍卫肃然而立,如同雕像般目不旁视。而在百米外的两层宫殿上,深色的神灵布幔随风飘扬,同样空无一人。
少年正在分心四顾,却感到手中一滑,腿上一轻。转头一看,少女已经如一阵清风,逃也似地一溜烟跑掉了,只留下淡淡的微香。
修洛特看看自己的双手,心中怅然。念头微转处,又微微一笑。下次把可爱的阿维洛特带来,让阿丽莎抱在怀里,她就跑不掉了。
清风继续吹远,落入远处的两层楼上。它再次吹起神灵的布幔,漫步过厚重的木墙,却蓦然看见两个高大的人影。
在布幔与木墙之后,阿维特穿着家居的便服。他平静的微笑,注视着花园里的一切,目光中满是温柔。
在他身后,吉利姆微微皱眉。他双肩的伤口已经细细包扎,却依然隐隐作痛。而在他的双耳间,则是黑红的血痂,早已上过药粉,此时却是无妨。
同样看到这一幕,情报官有些头疼。他微微沉吟,低声开口。
“王上,殿下现在虽然...”
阿维特平静的回望,缓慢而坚定的摇头,目光中依旧温柔。
吉利姆沉默不语。上策不可顺势而行,那便只能建议下策。他微微沉吟,再次缓缓开口。
“王上,这几日我沉思许久,倒是有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国王注视着情报官,目光中带着审视。
吉利姆心中一凛,低头恭敬作答。
“按这个办法,如果一切顺利,既能解除威胁,又能让各方满意,也能给公主留下希望的未来。”
阿维特微微前倾,情报官便靠近,附耳讲述。
“......如此这般。”
国王的目光先是幽深,随即明亮,最后郑重地点了点头。他再次上下打量了下吉利姆,饶有深意的笑问。
“吉利姆,你倒是用心良苦。这却是为何?可是一片公心?”
“王上,神灵可鉴!”
情报官庄重的迎接着国王的目光,毫不犹豫。
阿维特面色不变,只是继续等待。
“以王室一系的先祖起誓!”
吉利姆肃穆的低头行礼,脑海中回忆起历代先君的容颜。
听到这一句,阿维特笑了笑,没有再言。他再次望向玫瑰的花园,修洛特已经消失离去。而他可爱得女儿,像云朵般飘然而返。宫殿与花园中,再次一片安静,长风便悄然而回,吹动少女的长发。
春之园中,阿丽莎挽了挽头发,安静地坐在白色的玫瑰前。少女双手托住脸颊,呆呆的看向天空,思绪寄托在远方。
远方,广阔的天地间,太阳正在升起。而白云,却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