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手里摩挲着刚收到的豫州信件, 英俊的脸上神情复杂,那是燕绥的亲笔信:信里劝说吕布突围来豫州,并且保证必不会委屈了他和并州弟兄们, 一定以上宾相待。
吕布心下恼怒,一掌劈碎了身旁的木桌:“不发兵来救, 反而要并州军队, 我真是枉交了这样一个兄弟!”
侍立在旁的高顺和张辽眉头紧锁, 摩挲着剑柄, 并没有轻易附和。他们虽然对政治不敏感,却也知晓天下大势:
如今各地诸侯竞相争夺地盘, 诸侯联盟如同纸糊般脆弱不堪,本就不该寄希望于是燕绥和张扬大兵压阵来救。
救是情分,不救是本分。谁让吕布率先派兵攻打兖州, 名不正言不顺的。袁绍作为关东联军的盟主, 联合几个诸侯共同讨伐吕布也是正常,而且本来吕布的身份就尴尬,还头顶着董卓义子的名号。
此时若是突围,不管是去投奔燕绥还是张扬,都还算得上一条后路。
至于回并州,这个并不在并州军的考虑范围之内,那是回不去的故乡。近年来并州战乱不休, 南匈奴部、乌桓部,以及境外强大的鲜卑部以及东部羌人都在蚕食着并州。
当初跟着董卓得势, 体恤下属的吕布特地派了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回到家乡,连普通士兵的家眷们都接了过来。正因为兵卒们有家小,突围必须要有所舍弃。
而且吕布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仍然想击退袁绍带来的联军。张辽、高顺无法, 只能顺着吕布的意。
在吕布迟迟不能下定决心的日子里,袁绍和曹操合兵一处,兵临城下,以四五倍于吕布的兵力包围了城池。
现在再突围也来不及了,并州狼骑的勇猛并不能弥补在兵器上的劣势。城中人困马乏,箭即将告罄,吕布大势已去。
意气风发的袁绍对着被困在城中的吕布大喊:“识时务者为俊杰,吕布你若降,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帐下唯一的谋士荀攸建议吕布:“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如暂且降袁,这样日后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啊。”
吕布无法,只得站在城墙上高喊:“如果盟主愿宽待我和弟兄们,不为难我等,我吕布自然愿降。”
“都说马中赤兔,人中吕布。”曹操见吕布肯降,高兴地恭喜袁绍:“得吕布这一员虎将,本初兄必如虎添翼啊。”
吕布放下了兵器,束手就降,他对袁绍说:“有我并州军的勇猛和公的才华,还有什么诸侯能抵挡呢?”
袁绍心下很是畅快,连忙上前扶住行礼的吕布。他颇为倚重的上将颜良和文丑在战场上合攻吕布还败下阵来,最后不得已五六名猛将齐上,方才将两人救了下来。
自此之后,袁绍就调整战术,动不动就万箭齐发,再也不敢让将领上阵和吕布单挑了。有了战斗力超绝的吕布,对诸侯都是一大震慑。同时,自己痛失郭图和荀谌,如今得到了荀攸也弥补了谋士的不足。
打了胜仗的袁绍如愿以偿地拥有了更多的地盘。仗着兵强马壮,他转头就带着吕布等猛将逼迫王匡将河内郡让给了自己,地盘又扩大了一倍,但至此仍不满足,他对韩馥的冀州虎视眈眈。
历史上,比之曹操,袁绍的谋士集团毫不逊色,号称有六大军师——田丰、许攸、审配、逢纪、沮授和郭图。如今田丰、审配、郭图都在豫州,沮授还在冀州效命。袁绍的谋士集团就只有许攸、逢纪和新来的荀攸。
“荀攸大智若愚,许攸贪而不治,逢纪果而自用。”燕绥心下有些惆怅,暗地里和郭嘉、戏志才说:
“也不知道把郭图带来颍川做的对不对,要知道郭图最擅长排挤其他谋士和大将了。”而且在大事决断的时候,郭图每次都错,袁绍却每次都听。郭图可是袁绍扯后腿的第一人,现在在己方阵营了。
感觉她这是给袁绍帮忙啊,带走了郭图:“若是郭图在袁绍身旁,荀攸和吕布必然不会受到重用。现在他们强强联合,日后必然对我们造成威胁。”
“主公不用太担心,毕竟吕布声名狼藉,疑神疑鬼的袁绍不敢重用他。”戏志才劝说道:“而且,郭图说过逢纪很喜欢擅自决断,是个不能容人的性子。荀攸又是新降,未必能说得上话。”
和豫州各司其职、唯才是举的谋士团体们不一样,在其他诸侯府上,谋士们可不会同心同力,而是经常互相攻讦,其争斗可是相当精彩。
郭嘉也摇着扇子说:“吕布杀丁原在先,抛下董卓在后,这般无信之人,袁绍的阵营岂能轻易容他?”
袁绍那边可是士族为主,世家大族团结在身侧的诸侯,早就看庶族精英吕布不顺眼了。吕布弑父丁原就是原罪,更何况他后来还投奔了一个大逆不道的董卓。
“那我们静观其变吧,”燕绥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继续和袁绍、吕布等人抛橄榄枝,维持下表面的友好吧。”
“袁绍现在心都在冀州上,而且他们知道豫州可不是好惹的,不敢轻易来攻。”郭嘉笑道:“主公不必多虑,且看他们如何互相消耗。袁绍、韩馥和公孙瓒必会先争冀州及青州诸地。”
燕绥坐拥豫州和荆州两州,随着荆州的安定,其地位愈发稳固,跃居所有诸侯前列。而且,拥有火/药的豫州让诸侯们十分忌惮,谁都不敢轻易挑衅。
从人口和丰饶程度来看,冀州是北方的粮仓,韩馥也非能征善战的诸侯,自然成了公孙瓒和袁绍的首要目标。青州连年遭逢黄巾之乱,一直是混乱无主的时候,也是他们抢占地盘的重点,韩馥、公孙瓒和袁绍三部人马天然就有利益的冲突。
燕绥点点头,问:“说起来,诸葛亮和马钧他们改良的冲车现在量产出来多少了?”
“已经有六台了,现在都是分装的状态,我们打算就这样运送到前线,到了地方后再安装。”
燕绥微微颔首:“没错,这种临冲车太高大了,就算装好了也得分开才能运输。”
“颍川郡刚在水泥路上铺了一层沥青,马车行在上面轻快了不少。”戏志才笑道:“主公,我正想问其他郡县是否也先铺上交通要道,其他边边角角的地方等日后再慢慢铺设。”
颍川郡的沥青来自两个方向,一个是煤焦沥青,一个是石油沥青。前者是炼焦的副产品,石油沥青是原油蒸馏后的残渣。石油难以开采,埋藏的很浅的石油又很少,所以沥青的主要来源是炼焦的副产品,并没有那么多。
燕绥颔首:“嗯,要道有利于我们运输物资,沥青优先供应吧。”
临冲车虽然叫这个名字,实际却是一种有八个车轮、足足高五层的攻城塔。车子的最下层是推动前进的士兵,上面则装载了强弩、石炮等重武器和操作他们的士兵。
在这个年代,是极为先进的攻城器械了。凭借自身的高度,临冲车能够接近城墙,直接攻打城墙上的守卫。
“有这样的攻城车,何愁城墙不破?对付经久不战扬州,可以说是杀鸡焉用宰牛刀了。”郭嘉笑道:“诸葛亮还在车上装载了护具,保护发射强弩和石炮的士兵。”
燕绥问:“自请出战的将领们名单统计上来了吗?”
“刚统计好,”郭嘉从袖子里掏出折叠好的名单:“将领们都很积极,这一长串的人名,足足有一百三十六人。”
“远超预计了,”戏志才笑道:“主公可要用什么法子选拔?”
燕绥在上面看到了张飞的名字,但却没有关羽。她想了想:“明日就比骑射吧,选拔三十六人。另外,通知皇甫嵩,择优派学生前往战场实习,但不得超过二十人。”
翌日,燕绥亲自到场,让将领们战意尤胜,卯着劲儿取胜。擂鼓声起,当先一人纵马而出,他挽弓如满月,连发数箭,箭箭正中靶心,正是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张飞。
“好!”燕绥站起来大声喝采:“是个伟丈夫。”
看来,刘关张三兄弟是达成了共识,留下关羽辅佐刘备,张飞要去建功立业了。既然张飞要投身军营,那就要听从调令。燕绥心下一喜:等张飞立下军功,便能名正言顺地将其同刘备分拆了。
等结果出来,翌日这些将领便要带领兵士们南下,剑指扬州了。这其中不但有张飞,还有前往战场实习的孙策。作为江东的预备官员,被指派了安抚当地百姓和士族的周瑜也将随同武学院学生们一起出发。
临行前,周瑜检查着孙策的盔甲,难免有些担心:“上战场虽然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却也危机重重。”
“别担心,队长说了会有个适应的过程,不会一上来让我们这些新兵就冲刺的。”孙策大咧咧说:
“周队长身经百战,再者主公交付他任务的时候,说了要将所有实习的武学生都带回来呢,公瑾安心处理政务,不用担心我。”
“我相信周队长有分寸,但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周瑜轻轻道:“扬州怎么也想不到豫州会在春耕时节出兵,希望旗开得胜,速战速决吧。”
豫州军屯大规模种植的是冬小麦,春耕并没有那么忙碌。春耕时节,豫州雇佣流民、青壮女子来照料军屯的田地,大军有余力开拨南下。与此鲜明对比的是,春耕时节扬州的常备军队并不多。
而在北方的河内郡存粮也不充裕,无法支撑军队长期的消耗。有心和公孙瓒一起攻打冀州的袁绍只得听从谋士荀攸、逢纪和许攸的建议,与民休息,打算秋收后再起兵戈。
在这期间,逢纪暗暗向袁绍谏言:“君不见丁原和董卓的下场?吕布反复无常,最擅长背叛。他这么武力卓绝的人,留在身边终究是个隐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起伤人?我观其在您面前,时常露出桀骜的表情,可见是个难以驯服的白眼狼,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袁绍其实近日也对吕布不满,自己手下的大将如颜良和文丑又时常来状告并州军被打散分到他们营中后依旧只听并州将领的话,难以驯服。
“可是我当日在众人面前答应了优待吕布及并州将士,若是出尔反尔,岂不为人耻笑?”耳根子软又多疑的袁绍也动了杀机,但又忧虑名声。
“吕布声名狼藉,杀了他都不需要找什么理由,只需说他有反心即可。”
这就是名声不好的坏处,扣帽子一扣一个准。
“你说的有道理,”袁绍道:“我已经好几次调停并州军和手下将士的矛盾,吕布丝毫不懂得收敛,这样的人的确养不熟。”
于是,他派人召见吕布,说又有人状告并州军。吕布不知袁绍已经动了杀心,和平时一样带着几个护卫就来到了袁府。他正要开口解释,却被飞来的一箭给惊了一下。
侧头躲过的吕布大喝:“是谁在偷袭?”
粗大的柱子后转出一人,正是持弓的颜良。
文丑亦带着一队队弓箭手出现在柱子身后:“吕布小儿,多次顶撞主公,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吕布不怒反笑:“无耻之辈,哪个敢上来尝尝我方天画戟的血腥味?”
然而没有一个将士敢上前,颜良喝道:“放箭!”
可怜吕布武力卓绝,却死在箭雨之下。高顺和张辽等人听闻之后大为悲痛,高顺连夜召集被打散的并州兄弟们为旧主报仇,但因为人手不足惨遭镇压。张辽知道打不过袁绍,为了保存力量,他带着剩下的兄弟们出逃,前往豫州。
这一晚发生的一切变动,都由豫州的探子火速飞鸽传书回了阳城。
“袁绍多疑且耳根子软,出尔反尔想杀吕布很正常。忠勇的高顺不计后果为吕布报仇,张辽会为了保全并州最后的兄弟们隐忍。”
谋士们得知消息后并没有感到意外,他们建议燕绥收编残余的并州军:
“吕布已死,并州狼骑剩下的人数也不多,主公可以放心让张辽领一军人马,日后对上袁绍,必会发挥重大的力量。”
“我也正有此意。”燕绥道:“立即传书给洛阳及阳关军队,给张辽补给和一路通行。”
张辽风尘仆仆抵达阳城时,燕绥亲自来接。
“残兵败将来投,希望使君不要嫌弃。”
“文远休要说这么见外的话,奉先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着实让我心痛。”燕绥真心实意地说:“希望文远不要埋怨我见死不救,我着实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张辽摇头说:“世事难料,岂能怪使君?”
燕绥上前握住张辽的手,解释说:“诸侯虽然互相攻讦,却鲜少出现斩杀主将。实不相瞒,荆州新定,豫州防范着反叛,着实不好出兵。我本等着奉先突围,然后在洛阳接应,但后来传来了他和袁绍和解的消息。我以为袁绍广纳天下英杰,奉先在河内郡也能发挥所长,没想到啊……”
“袁绍出尔反尔,着实可恨!”张辽愤愤不平地道。他并没有迁怒燕绥,张辽拎得清日后并州军想要安身立命以及为吕布报仇,必将依附这位使君。
“我会为奉先报仇的,文远放心。”燕绥道:“不过,眼下袁绍名声正盛,还要等待良机才行。”
张辽行礼道:“辽明白,得使君收留,鄙人已不胜感激。”
“我让人准备了兵营和住所,我带你去看。”燕绥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让兵士们休息下,用些热汤,再让军医包扎一下伤口。你们一路牢乏,都清瘦了。”
张辽心中涌入一股暖流,其实来豫州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不管是被打散还是冷漠相应,他都有应对之策,没想到燕使君依旧是这么和善通达的模样,感觉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