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颍川之主 华佗、法正

针灸医治好了伙计的疼痛, 华佗却分文不取,对从怀里掏钱的伙计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你我投缘, 本就是举手之劳。”

伙计不肯:“那哪儿行?阿翁医者仁心, 但我岂能占您便宜?”

华佗摸着胡须,笑道:“若是实在过意不去, 不如告诉老朽哪里可以摆摊行诊吧。”

城里是不能随意摆摊的。他入城的时候经过了门口的新市, 然而新市摩肩擦踵、鸡鸣犬叫声不绝, 过于吵闹了,不适合听诊问诊。

“阳城县衙附近最近大大拓宽了道路,其中一侧是可以交市金摆摊的,一天10钱,先到者先得。”伙计感恩地说:“距离驿馆也很近, 明天在驿馆上工之前, 我带您过去。”

旧市寻常百姓去得少,多是大户人家的仆从过去采买。若论人多且不杂乱的地方, 当属县衙附近的横纵两条街。

华佗奇道:“县衙一直坐落在繁华之地,拓宽道路岂不是侵占了别人的宅邸?”而听伙计的意思, 仿佛这是一件很轻巧的事情。

伙计解释说:“您是外地来的有所不知, 这是燕县令上任后做的拆迁工程。”

华佗依旧觉得不妥:“祖上老宅, 岂能随意搬迁?”

伙计笑了起来:“没办法, 县衙给的实在太多啦。大家都恨不得拆迁的是自己, 狠狠赚上一笔安置费。”

那笔安置费着实让人羡慕,他们驿馆这边的百姓靠着拆迁安置费发了财, 搬到了县城的边缘,剩下的钱足够普通人家吃穿用度二三十年了,都不用下田干活了, 多好!

拓宽道路甚至不用搬迁那么麻烦,只要贡献出一间屋子就好了,虽然日后住得挤了些,县衙给的钱却足够去县城远点的地方另起一栋新屋,普通百姓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此时法衍恰好也在询问端来热汤的伙计:“阳城行商往来络绎不绝,拓宽驿馆情有可原。只是好端端地,为何要拓展道路?”

“这我们就不知道啦,反正听燕县令的总没错。”伙计和阳城的其他人一样,对燕绥深信不疑,放下热汤,用腰间围着的布巾擦了擦手:“这几天几条要道都在重新铺整,铺着草垫护着,明日才能揭开行人呢。”

华佗疑问道:“可道路在修整,要如何摆摊,岂不是尘土飞扬?”

“那道路的一侧有挡雨的长廊,城里修路也是在晚上。”一提到这个,伙计兴奋了起来,眉飞色舞地比划道:

“路两侧新建了避雨的长廊,专供人休憩或者摆摊,还有的地方摆了好看的亭子,听说以前只有豪门大族能造这种哩,如今我们百姓也能享受到了,大家晚上都喜欢往那去。”

更为奢侈的是,晚上长廊下有县令让人特质的“煤油灯”,百姓可以在灯下做针活、纳鞋底、做木工、纺麻。毕竟蜡烛这种奢侈的东西,只有王侯和巨富之家才用得起。油灯也很昂贵,百姓都攒着肥肉,逢年过节才拿出来放在菜汤里,哪里舍得点灯?

“阿翁走了一天路吧,今日就早日歇息吧,明晚可以去那转转。”

若不是要做活,伙计也想去,天气还没转冷,同街坊邻居们一边编草鞋,一边唠唠嗑,是极松快舒坦的事儿,若是运气好还能遇到说书人,听他们讲好玩的故事。

翌日一早,伙计就带华佗出了门。走了百余步,拐了个弯,就到了阳城的主干道——五福街。

许褚试了下水泥路的坚固度,已经好了,于是让人去掉了草席,露出宽阔平整的大道来。

昨日听伙计说华佗还没什么概念,今日一见,便觉得十分惊奇:“这马路竟比洛阳城还要宽,足以并排四辆马车了。”

伙计指了指地上的白线,笑道:“那可不行,左右白线里面是我们普通百姓行走的地方呢。”

华佗奇道:“咦,这颜色的确不同,看起来既不是石板,也不是砖。”

有这样疑问的不止是他一人,出来了解风土民情的法衍以及阳城的百姓纷纷惊诧于水泥路平整,走在上面没有尘土飞扬,也没有石子硌脚。对比常见的坑坑洼洼、一下雨就几乎无处下脚的土路,怎不让人惊奇?众人议论纷纷:

“以后咱们竟然能天天走这样的路,再也不怕下雨天脚拔不出来了!”

“这样的路,马车跑起来会超级快吧。”

“是啊,再也不用担心卡轮子了。”

人行道铺了青石板,马路则是用了水泥。掀开了防止水泥变形的稻草后,平整光滑的路面已经尽数露了出来,足够令古代百姓赞叹了。

“京城的石板路都没这么平,而且修路时候累死了不少人嘞。”

“咱这路都是县里小子们修的,也就修了五六个晚上就好了,燕县令这修路的法子着实神奇!”

“是啊,也没听说谁累晕,我几次晚上出来看他们都带着笑呢,昨天遇到隔壁小子,他还说要是活干得好,回家时候县令一人奖励一块咸肉!”

燕绥笼着袖子在一侧院门里,听着不远处人声的讨论,脸上露出了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来:虽然两侧的铺面还没准备好,阳城商业一条街好歹迈出了打响名头的第一步,行商们这不是都在说要多在阳城停留么?

这中心地段的铺面建成之后,她可不打算卖寻常之物。董卓把持的洛阳让行商纷纷避让,唯恐被劫掠了货物和丢了性命,眼下正是让阳城接替洛阳成为全国商业和物流中转站的大好时机。

商科出身的燕绥野心勃勃,深知商品流动带来的繁荣和生机,还能反过来促进手工业和农业改良和发展。

秦汉强调“以农为本”和“重农抑商”那是因为生产力不发达,唯恐百姓逐利商业,不事生产。然而对于手握良种的燕绥来说,提高生产力上来只是时间的问题,商贸、农耕和手工制造都得抓。

华佗去缴费处交了10钱,领了一个带着编号的木牌,然后就有差役带他到了路旁的长廊里,指了一处画着白线的空地:“只能在这里摆摊,到子时。”

华佗还没开口,身旁一衣着整洁的中年人忍不住问道:“不设宵禁?”

高大的差役言简意赅回道:“丑时巡逻,若有触犯宵禁者,罚款百钱。”宵禁虽然是朝廷明文规定,但差役巡逻捉拿触犯宵禁的人却很灵活。

丑时巡逻,整整往后延了一个时辰。

这样的规定,虽然明面上和朝廷政令没有冲突,但和取消宵禁没什么两样了。若依照汉律,即使乱棒打死触犯宵禁者,也无人指摘,阳城却只是罚百钱。

法衍蹙眉:这无疑是为作奸犯科之人提供了可乘之机,宵小最喜趁着黑夜行窃,难道县令不知么?

有外来摆摊的行商拍掌叫好:“这里真适合居住,就算在外游玩至月上中天,也可从容归家啊。”

法衍出言提醒:“暗夜行路,未必安全,岂不知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而触犯宵禁者,只需要交钱便可以脱罪,无疑助长了气焰。

行商笑道:“城里有差役巡逻呢,还有更夫打更巡夜,再者你我都是大丈夫,有什么好怕的?”

法衍摇了摇头,却也没再说什么。

华佗把求药问诊的牌子摆出来,就老神在在笼着袖子,等待病人上门了。

他的身旁是一个健谈的行商,摆摊卖皮毛诸物。看到华佗不由好奇问:“听说燕县令承诺识得天下药材者,可得退烧药秘方,莫非阿翁也是为了这秘方而来?”

华佗摸着雪白的胡须,笑道:“正是。”

不过在拜见秘药持有者燕县令之前,囊中空空的他得先赚点吃饭钱。

两人正说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差役押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经过,将人押入了县衙。

华佗诧异道:“听说燕县令就是道家出身,怎么还搜捕道士起来?”

行商在阳城逗留时日不短,对此极为了解,笑道:“必是这道士装神弄鬼,燕县令平生最恨以驱鬼和符水之名愚弄百姓之人。燕县令可是发过不少公告,治病凭借药物医理,哪里有道士能神力治病呢?”

华佗:“可我听说这燕县令曾于海外蓬莱求仙问学,乃是道家正统,不然也不会有这秘药了。”

行商嘿嘿一笑:“可诸神历经封神大战,已不插手人间事了,燕县令就是最后的关门弟子。那秘药乃是取草药精华而制,阿翁不就是为了药方来的嘛。”

“诸神大战?”

行商信誓旦旦道:“不信你去酒肆里听一听封神演义,那可是从县衙传出来的真消息,讲述了燕县令在蓬莱听到的神仙传闻哩。”

他一脸的回味,强势推荐道:“真的特别精彩,我这已经连着听了好几天了,每天做梦都是武王伐纣,神仙打架!”

不远处听了全程的法衍决定去一探,这燕县令到底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而燕绥也正在和荀彧商量对策,掩面叹息:“我只是派人试着寻一下法正,没想到他会离家出走啊。”

荀彧淡淡道:“哦,只是不知这法正有何过人之处,一定要庄主千里迢迢去寻。”

“法正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军事和内政才能不亚于卢植、皇甫嵩、朱儁。”燕绥道:“所以我才到处寻他,只是没想到……”

法正还没来,他怒气冲冲的老父亲却到了。燕绥头疼道:“法衍似是有过官职,不知文若是否同他相识?”

荀彧想了想:“我入朝为官时,法衍已经因为得罪宦官被罢官了。”他奇道:“这少年,日后竟能同朝廷肱股之臣齐名?”

毕竟,卢植和皇甫嵩都是儒生出仕,卢植更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其军事才华也一点都不逊色。声势浩大、将汉王朝根基动摇了大半的黄巾动乱几乎是靠文武双全的三人平定的。可惜董卓把持朝政后,三人被夺了权。

“法正的天赋奇高,”燕绥若无其事笑道:“文若知道我对才俊向来有神奇的感应,有时候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啊,可能是陨星带来的莫名力量吧。”

荀彧没戳穿庄主:“那依庄主之见,是无论如何,都要留下这名法正的少年了?”

燕绥连连点头,诚恳道:“还请文若帮我游说法衍啊。”

说客不仅有荀彧,法衍在阳城住了三天,荀彧、陈宫连番出马,说服了法衍留观。而法正,也终于到了田庄。

燕绥心下暗道,这个年纪的小孩自尊心最强,只要把他当独立的大人来对待,不提父母荫蔽,法正必然会满意,听到消息后立即出庄迎了出来:“鄙人燕绥,表字行云,幸得乡老推荐、百姓信任,侥幸任阳城县令一职。”

“不才法正,扶风郿人,见过府君。”法正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如果忽略他的年纪和稚嫩的脸庞带来的违和感,堪称进退得宜、彬彬有礼。

法正年纪太小,还没取表字。

燕绥忍着捏法正包子脸的**,风度翩翩地邀请他进庄:“郎君里面请。”

对付这种自尊心高的少年郎,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谈年纪,用郑重的态度相待。她和法正你来我往地客套了一番,比起当初和陈宫社交简直无有不及。

法正心里十分熨帖,挺直了小身板,感觉自己也是和父亲一般的大丈夫了。

“此处和我路过的村庄大有不同。”甚至比城里低矮破旧的房屋都要好很多,屋舍俨然,纤陌纵横。

法正还没到表情不外露的年纪,随着燕绥的引路,脸上浮现出赞叹的表情:“这一路走来,到了阳城方能知何为百姓和乐,府君真是治理有方啊!”

燕绥笑道:“对亏了众人千里迢迢来相帮啊,待晚上宴席容我给郎君介绍,毕竟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同僚了。”

同僚这个词真是太诱人了,法正眼前一亮,终于板不住小脸了,忍不住问:“府君真的要聘我做幕僚?”

“有何不可?”燕绥笑道:“难道郎君对自己信心不足么?”

“当然不是,”法正急切道:“就是有点好奇,府君打算让我做什么。”

燕绥直言不讳道:“我欲攻打黄巾贼,平定叛乱,收服流民,需要幕僚出谋划策、管理田庄、打理内务。”

法正反而沉吟了一会儿:“我虽然熟读兵书,却从未上得战场,承蒙府君不嫌弃,正深感不安。”

燕绥有点惊讶:没想到法正不中二啊……

法正想了想:“我可以从处理内务开始做起,亦会跟随出征,但出谋划策得熟悉了战场之后才行,不然怕误人性命,更辜负了府君的期望。”

这可真是挖到宝了,燕绥笑道:“我看了差役带来的郎君著作,观点独到,文采斐然,能得到郎君相助,绥的荣幸之至啊。”

法正努力板着可爱的小脸,压住唇角的笑意:“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去?”

燕绥心道,当然是要在法衍从驿馆杀过来之前狠狠吸引住你,笑道:“我正要去制糖工坊,郎君可要随我一观?”

“府君请。”

燕绥先带法参观了一圈土楼、造纸、织布的工坊,法正问起土楼的用途,燕绥侃侃而谈,从汉末乱世谈到党锢之祸、黄巾之乱,再到董卓乱政,法正扑闪着杏核眼,愈发觉得眼前人深不可测。

对黄巾之乱法正也有自己的观点:“只要朝廷一日不改,余孽不息,纵使压下这头,另一头又起。”

两人边走边说,到了新成立的红糖坊。戏志才迎了出来:“庄主来了,甘蔗饧、滤网、模具都已经准备好了。”

燕绥为戏志才引荐法正,戏志才这些天沉迷冶炼、印刷和刻字,整个人恨不得分成三个来使,头巾上都落了木屑。劝说法衍的时候,众人都没去打扰戏志才。

戏志才见燕绥亲自带着少年,便知其不简单。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法正,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位小郎君从哪里来的啊?”

燕绥笑道:“容我为两位引荐。”

法正严肃地和戏志才互通了姓名。戏志才心下暗道:这小郎君看起来聪颖极了,而且比郭嘉那时候喜欢用鼻孔看人可爱多了,更不像是个有捉弄人癖好的。

根本不知道法正随身携带了个小本本,把日常得罪他的人和事一笔笔写在上面呢,连某年某月某日父亲提了一嘴他六岁还尿床都记了下来。

“志才最近忙着做雕版印刷术,”燕绥故意提到法正的知识盲区:“我们打算将《东周列国记》全文印刷成册,在天下发行。”

法正瞪大了双眼:“那得要多少人日夜眷写啊!”

燕绥摇了摇手指,神秘兮兮道:“让此书发行千万册,一人笔力足矣。”

法正:咦?

“实不相瞒,给小郎君的书只有三十回,而那书一共有百回。”燕绥笑道:“我们正在研究一模具,能将人的字迹清晰拓印下来,让千千万万的学子都看得到。”

“府君,这……”法正受宠若惊:竟然有这样的好事!谁不想天下扬名啊?

燕绥看向戏志才,递上法正所书,眨了眨眼道:“法正字迹工整秀丽,正是我们渴求的人才啊。”

至于奴役童工良心会不会痛,显然庄主一点都没有。

“的确赏心悦目啊!”戏志才拉着法正的手,真情实意地赞扬说:“小郎君真是解了我们燃眉之急!”

戏志才急需人帮衬,是什么人、多大岁数倒是不重要。毕竟他也不能一直抓荀彧和陈宫的壮丁,自己又忙成了陀螺,无法亲身上阵。

法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浑然不知自己被套路了:“承蒙帮得上忙,若不嫌弃,需要写什么尽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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