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谦虚道:“公台棋艺高超, 彧自愧不如啊。”
陈宫捻着胡子笑:“文若真是谦虚了,虚虚实实、宽攻大围收渔利之招,宫才是差得远呢。”
两人你来我往, 互赞了一番。听得燕绥心下茫然:所以究竟谁赢了, 以及戏志才还留不留下陪本庄主?
“庄主提出的石墨和黏土混合烧结, 我心中有了思路,正要回去试制,不如下次再同庄主秉烛夜谈, 尽兴到天明。”
很遗憾,戏志才拒绝了热情的庄主, 要回去连夜研究不耗费墨水和砚台的铅笔,好让出身寒微的学子求学无后顾之忧。
这个理由太无懈可击了,燕绥无法反驳。
谋士们纷纷告辞, 只留下庄主一个人形单影在屋里,影子映在窗纸上,显得分外凄凉。
燕绥不由叹气:忽然格外想念账房先生了。
她把许褚唤来, 速速安排人前往琅琊,打探诸葛家的情况。这时候诸葛亮应该才八岁, 在父亲仙逝后被叔父诸葛玄收养, 若是可能……
燕绥有一个十分奢侈的梦想:收个义子, 将现代的许多理念传承下去,说不定代代相传下, 能提前大几百年在华夏的大地上通火车燃蒸汽机。到时候, 比西方先行一步工业革命的种花家后代,也能每年休假几十天在沙滩上日光浴呢。
这个人选,当然不是吕布这种反复无常的弑父之辈,而是诸葛亮、陆逊、孙权这样年少杰出、值得托付的人才。
不过, 正如陈宫说的那样,诸葛家可能有官职在身,难以打动。与其如此,倒不如试着把少年法正诱拐过来。
法正是名士法真之孙,燕绥记得他家族没落了,家乡还遭遇了饥荒。后来法正流落到蜀地,不仅怀才不遇还遭到同僚们的嫉恨,直到遇到刘备才大施拳脚。
不过法正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
史上成为刘备面前的红人后,法正就开始了自己的报复行径。当年落井下石的人,一个个都被他弄死了。但法正太得刘备的心,汉中之战,法正居功第一,就连赏罚分明的诸葛亮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燕绥暗忖:少年法正今年十三四岁,正是想得人赏识却无人在意的年纪吧,且家道中落,若是自己递出橄榄枝……
虽然法正是个超级记仇的,却也有恩必报,这份知遇之恩,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只是如何才能引起天资聪颖的法正注意力呢?
燕绥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引诱法正的方法。
翌日,燕绥笑眯眯地找到了荀彧:“文若,可有空陪我练练字?”
此时郭嘉已经抵达了常山郡。到了在酒肆稍一打听,原来赵家是常山郡的名门望族。
昔日黄巾贼攻打常山郡的时候无人来救,全靠郡中自发抵抗,如今郡中秩序多由地方望族主持。其在郡县遭到黄巾贼攻击的时候主动贡献家中粮草,组织百姓抗敌,有很高的威望。
与此比起来,朝廷的命官反而不上心,只是在县衙混日子罢了。路上行人提及朝廷命官,皆是一脸麻木,还有的非常不满冀州牧韩馥的毫无作为,提起来一脸的愤愤不平。
典韦压低声音说:“这些地方官真是既无能力也无良心,这一路过来,就没见几个能和庄主比的。”
“这个世道,官员尽心尽力者少,飞扬跋扈者多,这常山郡不同寻常啊。”郭嘉心中暗忖:看来常山郡的世家对军政把持甚重。地方官员连个跋扈之名都没有的话,必是有势力暗中钳制。
赵家就是常山郡望族之一,赵云十三岁时就能上阵杀敌,在郡中有少年英勇之名,追随者甚多。了解到这些,郭嘉就带着典韦直奔赵云所在的真定县而去。
“常山赵子龙到底是何等风采?”想到主公言谈间对赵云的推崇,郭嘉桃花眼微眯,愈发好奇起来。
只是待到了真定县,郭嘉反而放慢了马匹的脚步,将一装着麦穗的木盒交给书童,让其送至赵府上,自己则带着典韦慢悠悠去街上晃悠了,施施然摇着扇子道:“听说这边有一烧饼,颜色金黄,甜的美味,咸的回味无穷,我们吃完再去驿馆。”
翌日一早,就有一老丈候在了驿馆门口,正是赵家的管家,恭谨递上请帖,邀请道:“郎君,主家邀请您到府上一叙。”
赵府雅致而不奢华,招待周到而有礼,赵家族长——赵云的祖父赵任亲自接待了郭嘉。
郭嘉是何等聪慧人物,一顿饭的功夫,不但摸清了赵家的想法,连常山郡的情况也了解了个一清二楚,顺带宣传了一波燕绥救困扶危之举。
常山郡中有不少立志报国的小郎君,可惜如今做官之路并非通途,举孝廉推上去的人才须得前往被董卓把持的京师,这可愁怀了族老们。
酒过三巡,郭嘉方才道出来意:“庄主求贤若渴,听说赵家儿郎文武双全,特地命我来结识一番。”
说完,让典韦呈上一小袋良种,大方道:“此乃庄主培植多年的良种,麦穗如您所见,是普通作物的两倍,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赵云的祖父看到袋子里的东西,这与先前送上门,只为试探的沉甸甸麦穗不同,盒子里的麦穗泡发过,已无法发芽。而对方如今给的一袋可是货真价实的种子。对方不远千里,送来千金难寻的良种,他的面色愈发凝重起来:
“多谢庄主一番好意,云儿求学未归,如此贵重之物,我不便代他收下,还请奉孝多待一两日,我速速唤他回来。”
赵家倒是厚道,郭嘉微笑道:“不急,某恰好有生意要做,要在郡中多待些时日。”
此时,年少的法正也收到了一个精致的黄梨木盒子。
他大为惊奇地抱着盒子,看着阳城来的差役:“是仰慕我的才学,一定要亲手交给我的礼物?”
“没错,小郎君。”土匪出身的差役对自家庄主的本事深信不疑,饶是对着十三岁的法正,也耐心十足,笑眯眯地回道。
法正看了一眼父亲,婴儿肥的脸上挂着些小得意,待官吏退下后就迫不及待道:“看吧,父亲。也有人欣赏我的字画,愿意同我结交。”
法衍微微一笑:“你不看里面东西,万一是人送错了呢?”
法正噘嘴,气鼓鼓地说:“绝无可能。”语气中底气却十分不足。
千万不要是别人弄错了父亲的名字,那就太丢脸了。若是弄错了,我非要把这个送信人吊起来鞭打不可。法正攥着小拳头,在暗暗心里祈祷着,旋即背过身快速打开了盒子。
“呀!”法正惊呼一声,从盒子里拿出来了一沓白纸来:“这纸张也太美了,竟皎皎如明月,和寻常商贩的轻薄易碎的黄纸完全不同。”
更别说上面翩若游龙的字迹了,竟是完全不亚于父亲和祖父。如此白纸黑字,比起在布帛上所书,要震撼多了。
“云梦纸?”酷爱书法,继承了法真一手好字的法衍背手走到了法正后面。却见儿子被上面书写的东西吸引,注意力一下子就从纸张转移到了故事上,津津有味地看起了《赵氏孤儿》。
甚至连从来不错过的晚饭都没心思吃了,一口气将盒子中的书页看完。
法衍站在他的身后,心下暗暗惊奇,这书到底是何人所写,竟然将烽火戏诸侯、曹刿论战、弦高退敌、二桃杀三士、勾践复国、商鞅变法、苏秦合纵相六国等历史大事深入浅出、脉络清晰地写了出来。
光这些故事本身,就是绝佳的教学素材,且写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就算语言过于白字,且有杜撰之嫌,但也瑕不掩瑜。
不光法正看得入迷,法衍自己也欲罢不能。
法正直到深夜才翻完了最后一页,迫不及待地问:“这是上册,下册呢?”他眨巴着清澈的杏核眼,期盼地看向父亲:“父亲能找到下部不?”
法衍摇头:“说实话,为父连上部都未曾见过。”
法正一击掌:“那父亲快把白天的差役唤来,他肯定知道下部在哪里。”
深夜,燕绥也没睡。戏志才把石墨与黏土烧结后成型,再浸入羊油中。石墨着色,黏土粘结,这样造出来的笔芯诚然坚固,也能书写。但……
燕绥拿着笔芯写写画画:“倒是坚固,但笔芯太粗了,这样写出来好生奇怪,字要是太小就不好辨认了。”
戏志才试着切割:“太硬了,不好细切。”他想了想:“或许应该在是石墨和黏土混合之后,先切成细条的模样,再烧制。”
“若是有个工具就好了,”燕绥道:“类似于直接把混合物塞到铁制或者木头机关里,另一头便能挤出来细条。”
戏志才若有所思:“回头我让人好好思量下怎么造。”
燕绥颔首:“嗯,有了笔芯,外头再用木杆围起来,就不用担心墨会蹭在手上,铅笔也不容易折断了。”
她拿了一块木头比划了一下,示意道:“应该把这芯一根一根地放到木杆的中心里去。”不过,总不能在里头掏个洞吧,那也太麻烦了。
“庄主,这个好办。”这难不倒戏志才,他直接用工具在木杆上刨出一个个凹槽,笑道:“到时只要把笔芯放进凹槽里,再用胶把两个木杆粘起来,笔就做成了。”
燕绥欣慰道:“还是志才思维敏捷,如此就有劳你了。”
戏志才的动作很快,压笔芯的机关虽然还没做出来,但让木工把石墨黏土的混合物切成一个个细条也可行。
一人一天切上几百个不再话下,何况燕绥拨给他的木工坊有四十五人之多。虽然多是流民中选的擅长手工活的学徒,但这种简单的活计都能做得。
戏志才让人把木杆刨出一个个的凹槽,再切为成年男人手掌的长度,十几个人全速动工,几天就做出来了上千个。
其实最费时费钱的反而是粘合木杆的胶。戏志才试着用生石灰、蛋清制成的胶水粘合,但效果不尽如意。
他试着制作粘性很强的鱼鳔胶,但这东西捣烂太费力气,河鱼出产的胶也很少,成本高昂。
最后只得用了猪皮胶,猪皮也不便宜,经过蒸煮、捣烂和过滤之后才能得到。好在一根根铅笔体积小,用的胶很少。
“要制胶还是得用橡胶树才行,树皮割开就有乳汁,稍稍加工下就能成胶水。”说到胶水,燕绥在记忆中搜索良久,终于想起来去泰国时候导游介绍的知识。
可惜了……
橡胶要种在热带地区,有的橡胶树甚至低于十八度就不能生长,就算兑换了树种也无用。
燕绥退而求其次,准备开春的时候兑换橡胶草。这东西根含乳汁,也可提取橡胶,生长环境要求也不高,在新疆那边的河滩、水渠旁就有很多。不过三国时候新疆还是匈奴等胡人的地盘,去寻过于麻烦,倒不如兑换。
戏志才给燕绥算了一下账,用铅笔书写相当持久,用下来成本比毛笔、墨汁和砚台省下十之八/九。
听完戏志才的汇报,燕绥痛快地表示:“尽管做铅笔,不用担心卖不出去。有一个经济学规律,想必志才也观察到了,所谓的规模效应。”
“庄主的意思是出产越多,单个成本压得越低?”
“正是,试想谁不想让自家孩子读书习字,日后有出息呢?”燕绥觉得铅笔在全国都很有市场:“就算不是为了功名,识得字也更好在城里谋生,大字不识的人连订契约都稀里糊涂被人欺骗,吃过苦头的老人们省吃俭用也想让孩子上学堂,这铅笔的销量绝不会局限在我们的学堂。”
戏志才表示赞同:“比起买一套笔墨纸砚的昂贵支出,一支铅笔咬咬牙也就买了,能让孩子学会常用的几百字也是好的。”
“是啊,笔墨纸砚一开始配备就要一大笔钱,拦住了多少人。”燕绥叹道:“更何况后面还要源源不断地买纸和墨。”
戏志才思考了下:“铅笔耐用,能写很久的字。而且若是铅笔真能卖出上万支,成本还能压低,只是这东西用起来毕竟和毛笔书写不同,不知道能否被广泛接受……”
“放心,这么实用的东西一定可以大卖。”燕绥给鼓励戏志才道:“若是卖不出去,我们在学堂里作为福利免费推行也可,只要人适应了,自然就会买下一只。”
戏志才一下子打开了新思路:“免费推行?”
古代贫乏,哪有商家和后世一样不计成本地抢占市场。
燕绥简明扼要道:“先营销,凭低价垄断了市场,日后再提价,志才只管放手去做,销路就由我来吧。”
“庄主真是高瞻远瞩,不被眼前事拘束,某远不及也。”戏志才由衷叹道。
“志才太谦虚了。”想到自己搭建的工坊,燕绥强行踮脚,拍着戏志才的肩膀展望未来,振奋地规划着蓝图:
“日后,咱们纸坊继续扩大化,高端纸卖得更贵,低端的黄纸就走薄利多销的路子,甚至可以不盈利,先把销量大量做上去。未来有朝一日,说不定人人都读得起书。人人有教化呢。”她甚至想到了一个铅笔和黄纸搭配打八折的主意,针对性地对稍有余钱、但不够买笔墨纸砚的富农营销。
受燕绥的情绪感染,戏志才也觉得干劲儿十足。不出五日,数千支铅笔就在田庄的工坊生产了出来,先以粮票兑换的方式在云梦田庄和范黄庄内推行。
云梦田庄的中心设有名为“超市”铺子,里面有各色的物品,两个庄子的村民可以凭借粮票和银钱在里头采买。
比如普通的笔和一份墨汁各要十五张粮票,铅笔在超市上架的时候,只定为三张粮票。这对百姓来说,便不是什么负担了。
再让夫子在课堂上要求刚学字的,都先用便宜的铅笔,铅笔立即在庄子风靡了起来。不但小孩人手一只,连好学的大人都给自己买了笔。
城里的学堂更好推广,许多人囊中羞涩,买不起的几百钱的笔墨,便采买学堂门口只要二十钱的铅笔。
不过陈宫很为后一代担忧:“用这样的硬笔书写,日后写毛笔字怕是不熟练。”
“放心,若人有天赋,不会被铅笔耽误的。”燕绥笑道:“比起字迹美观的问题,还是先让人读书识字优先。”
总归这样能习字的人变多了,陈宫也不好多说什么。
此时在法正的追问下,差役表明这书名为《东周列国志》,乃是一部。礼物是县丞准备的,想来下部还在阳城县。
法正好奇:“什么是?”
差役也不知。
法衍道:“街谈巷语、道听途说,由人书写编纂出来,便是,不可与史记混为一谈。”
“你们县丞,真的邀请我去做主簿?”法正可不管并非“大道”而不被父亲认可。只觉得故事好看,有些故事结尾总结的道理也不错,比《孟子》、《春秋》有趣多了。能写出这般有趣的书,还要邀请自己去做官,想到此,法正不由双眼发光,灼灼看着差役。
差役连忙从怀里掏出盖着官印和燕绥私章的聘书:“鄙人岂敢欺瞒郎君,千真万确啊。”
得意洋洋地抱着聘书,法正双眼亮晶晶的,一口答应了:“既然如此,我们就择日出发吧!”
“不可。”法衍直截了当地表示了反对:“你才多大,真是胡闹!”
法正不服气道:“古有甘罗十二拜相,我怎么就不可以?”
“洛阳纷乱,你忘了先前说的,袁氏兄弟在京城大肆追捕宦官,像你这样脸上没有胡须的人都惨遭杀害了?”
“可是袁氏兄弟都逃离洛阳了啊。”法正小声说:“再者我去的是阳城,又不是董卓把持的洛阳。”
“阳城距离洛阳太近了,”而且来找自己年仅十三岁的孩子前往阳城,必然另有所图。只是法正自尊心太强,他也不好直说对方打着法正的名义,其实是为自己而来。
法衍心中也有些不解,自己虽然曾任司徒掾、廷尉左监,但因为得罪了宦官在家中赋闲了好几年,竟然还有人记得自己不成?他怎么对燕绥毫无印象?
他安抚法正:“你先别急,待为父写封信给这位燕县丞问个清楚。”
法正状似乖巧地答应下来,夜里却偷偷拆了父亲的信。
翌日一早,在驿馆歇息,等待拿信回去复命的差役没等到信,而是等到了背着一个大包袱,腰间佩戴长剑的法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