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
夜幕漆黑。
城郭一样的北境侯府虽处处点灯,就连四周的城墙都挂满了灯笼,将守在城墙上的侍卫身影照得依稀可见,但因为都是鱼油灯笼,光辉并不灿烂,照不破漆黑的黑色。
那些没有灯光之处,二三十步外,依旧是昏黑一片。
叶北玄回到卧房,熄了灯,却并未躺下休息,而是坐在窗户旁边,静静的等待天亮。
睡觉可有可无。
只需默念过去不灭经,闭目养神,很快就能精神抖擞。
最主要还是睡不着。
并非凛冬城之事。
区区乱臣贼子,斩了就是。
叶北玄从未想过要跟那群人玩什么权谋,玩什么帝王之术。
若非九叔公主动说要去凛冬城谋划一番,叶北玄会直接一人一剑,杀入凛冬城,将城中的乱臣贼子,尽数荡平。
唯有直来直去,才最是快意恩仇,哪来那么多弯弯道道?
不过。
若是直接杀进去,一旦让那些乱臣贼子胆战心惊,难免会有漏网之鱼会四散而逃,追杀起来会很麻烦。
虽有玄兽鸿雁充当坐骑,不至于被那群人逃之夭夭,但肯定得浪费不少时间。
这就很关键了。
冰原之事,本就时间紧张。
那些图谋不轨的武圣,早就去了冰原,在破坏那座围住寒冰深渊的古阵。
时不我待!
若非武道修为只是刚入魂变境,武魂只是一颗鸟蛋,尚未孵化出来,叶北玄早已去了冰原。
凛冬城那些乱臣贼子,跟冰原深处的武圣相比,差得太远,只算癣疥之疾。
乱臣贼子再如何猖狂,也只是北境内部的蛀虫而已,而那些武圣,则要破坏寒冰深渊的古阵,一旦古阵损毁,使得阵中邪祟犹如潮水一样,冲出北境冰原……
到那时。
也许整个北境,都会因此而毁于一旦,被邪祟夷为平地,世间苍生全都被邪祟啃食吞噬得干干净净。
深渊之事,叶北玄已经亲眼目睹,亲身感受过。
栖霞林深渊之内,不止暗藏着不计其数的邪祟,还有许多散发着狂暴气息的狂暴邪祟!
任何一只狂暴邪祟,至少都有着武圣之威!
若非有栖霞林古阵,镇守在深渊周围,使得狂暴邪祟畏惧天雷,不敢离开深渊,只怕整个神策武府,都会被邪祟夷为平地。
不过。
神策武府当中,那个看上去老态龙钟行将就木的公孙长老,却是一个长生高手,倒也未必挡不住狂暴邪祟。
可北境却没有公孙长老那样的高手。
何止没有长生高手。
连通神高手都没有。
不止没有神武九变的通神高手。
叶家连武圣都没有!
至于聂神秀,此人本就不算是叶家之人,而是来自天渊聂家,只是暂且在北境做客而已。
若是寒冰深渊的古阵破损,使得深渊底部那些狂暴邪祟,带着数不清的邪祟冲出冰原,横扫北境,如何抵挡得住?
狂暴邪祟的实力,叶北玄早在栖霞林,就有了亲身体会。
不可力敌!
那一回。
叶北玄前往深渊,离去之时,被狂暴邪祟追杀,若不是将陈太阿赠送的那一瓶南明离火随身携带,只怕就出不来了。
当初被追杀之时,狂暴邪祟打碎了瓶子,使得南明离火冲天而起,跟叶北玄自身的紫焰苍炎合而为一,显出一只烈焰巨鸟,杀得狂暴邪祟落荒而逃,只怕连命都要丢在那座深渊。
正因如此。
叶北玄深知狂暴邪祟到底有多强横。
而今。
叶北玄身上再没有第二瓶南明离火,若是再遇到狂暴邪祟,只能硬碰硬。
哪怕将武道修为提升至魂变境,远超当初在栖霞林深渊之时;哪怕意念道体诀出现了两次异变,威势远胜从前;哪怕蛋壳里的武魂已经孵化出来,不可直视……
叶北玄依旧没有信心在狂暴邪祟来袭之时,全身而退。
只因。
邪祟是群居的物种!
狂暴邪祟也不是一个一个单独出现,而是三五成群,一拥而上。
若是被狂暴邪祟围住,即便是曹三三那样的武圣高手,最终也只能饮恨收场,变成狂暴邪祟嘴里的粮食。
更何况。
叶北玄根本就没想过,要在狂暴邪祟来袭之时,离开北境。
面对这种灾劫,也许有些诸侯国君会吓得掉头就跑,觉得典籍里说的“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只是个笑话。
但这种事,叶北玄做不出来。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基业!
这是自己的诸侯国!
北境这千万黎民百姓,归根到底,是自己的国民。
堂堂北境之主,岂能在邪祟袭来之时,不战而逃?
叶北玄从来没想过要逃。
命硬。
学不来弯腰!
早在栖霞林里,从萧奇志口中得到这个消息之时,叶北玄就做出了决定,要回到北境处理此事。
寒潮天灾暂未来袭,寒冰深渊的古阵还没有被破掉。
而今。
叶北玄要面对的,并非是数不清的邪祟,以及成群结队的狂暴邪祟,而是一些武圣。
但直面那些武圣的危险,不在直面一群狂暴邪祟之下。
此事不可鲁莽!
正因如此。
叶北玄没有直接就去冰原,而是先回北境侯府,只因要借助火山口的岩浆湖,孵化祖窍里那颗武魂鸟蛋。
而今。
鸟蛋武魂变成了一只不可直视的小雏鸟。
叶北玄再也按捺不住。
“待明日。”
“解决了凛冬城的乱臣贼子,就立即前往冰原。”
“此事不能再拖。”
叶北玄拿出一本阵法秘籍,也不点灯,直接翻开就看。
两道火光,浮现在叶北玄眼眸当中,将秘籍里的文字照得纤毫毕现。
呼呼呼……
窗外的风雪越来越大,却在落到叶北玄这间房子的屋顶之时,瞬间融化,顺着屋檐滑落,聚成涓涓细流洒在地上,雨声哗啦作响。
天地灵气夹杂在风雪当中,朝叶北玄这间房子聚集而来,灌入叶北玄体内,转化为武道气息,在燎原武脉的作用之下,化作一道道炎流。
炎流从丹田里呼啸而出,逆着经脉一路往上,直达紫府祖窍,将那片混沌点燃,化作一片滔天火海。
祖窍里那朵青莲不仅不惧怕火焰,反倒在烈焰当中茁壮成长,越发的生机勃勃。
花苞在火焰里摇曳。
小雏鸟仿佛睡在一只不停摇晃的摇篮,睡得越发香甜,不由自主的张开小嘴,将紫府混沌里的烈焰吸入体内。
不多时。
小雏鸟开始生长羽绒,犹如一朵朵小火苗,滋长在肉乎乎的幼小身躯之上……
长夜暂时还没过去。
聂神秀站在观星楼的屋顶之上,立身于漫天风雪当中,站岗守夜。
若论高度,观星楼在北境侯府,只算是第三,比不上燎原阁和百兵阁。
不过。
燎原阁是收藏武道秘籍之地,而百兵阁则是收藏灵兵之处,是府中重地。
聂神秀只是叶家的宾客,哪怕今夜主动来帮忙捉拿探子,如今又在站岗,始终是在替叶家出力,但也很有分寸,只是守在观星楼屋顶。
这是观察星象之地,楼中空空荡荡,对叶家而言,并不重要。
漫天飞雪飘落,却在靠近聂神秀之时,被一股无形的罡气推开。
武圣有罡气护体,蚊蝇不能落,一羽不能加,何况雪花?
聂长风也在观星楼屋顶,肩上已经堆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花,但因武道实力不俗,不惧严寒,倒也不觉得冷,只是觉得站岗放哨这种事,度日如年,非常的无聊。
“秀叔对叶北玄,可真是无微不至啊。不仅主动帮忙抓住那些潜伏在府中的探子,甚至还心甘情愿站在这里守夜放哨……”
“你看叶北玄那座主院,房间里的灯都熄了,那叶北玄肯定在呼呼大睡。”
“要是没有叔父帮忙,叶北玄怎么睡得着?”
聂长风指了指主院方向,道:“希望叶北玄真如传闻中那样,重情重义,记得秀叔今夜这份人情。”
聂神秀却摇头叹道:“本以为是雪中送炭,未曾想到,居然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哪怕我已经将叶北玄看得很高,可事到临头,终归还是小看了他……”
聂长风愕然道:“秀叔何出此言?”
聂神秀指着主院方向,道:“你仔细看,用意念道体诀,认真观察,注意看细节。”
聂长风凝神看了看,茫然摇头。
聂神秀只得提点道:“我让你看风雪里的天地灵气!”
聂长风道:“我看见了……这北境的风雪,可真大啊,居然连天地灵气,都受被风雪影响,翻滚沸腾,在风雪中四处乱窜。”
“秀叔你看,半空当中,隐约有彩虹的光辉。这难道就是传说当中,只有在极北之地,才会出现的极光现象吗?”
聂长风嘀咕道:“在这种瑰丽奇伟的夜景之下,要是跟心爱的姑娘肩并肩坐着,互诉衷肠,那是多么的温馨,多么的浪漫…”
聂神秀听得直皱眉头,忍不住了。
砰!
聂长风被踹下了屋顶,在半空翻了个跟斗,稳稳落在地上,一脸懵逼,怎么都想不明白,叔父为何要踹他。
“叶北玄此子,果真是人中龙凤。这种吸纳天地灵气的速度,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空中那一道道彩虹……”
“全是因他而闪耀!”
聂神秀运转意念道体诀,以这门天渊屠龙术观察夜空,漆黑夜色遮不住他的视线。
夜幕风雪中,那一道道长虹,在聂神秀眼中显得清晰无比,瑰丽夺目,美不胜收。
“奈何,天妒英才。”
“活不长啊。”
聂神秀慨然摇头。
雪越下越大。
长夜渐渐过去。
东方天空泛起一丝微光。
叶北玄将阵法秘籍放在桌上,拿起摆在一旁的求魔剑,正要挂在腰间,却按捺不住拔剑出鞘,端详着雪亮的剑锋。
“求魔”二字铭文,古韵十足。
“剑兄,你又要饮血了。”
叶北玄一边随口说着,一边收剑入鞘,却未发现,当他说完刚刚那句话的时候,剑锋的“求魔”二字,隐约亮起了淡淡的光芒。
剑已入鞘。
叶北玄看不到铭文在发光,随手将长剑佩在腰带上,再拿起桌上的阵法秘籍,推门而出。
“少主。”
田管事守在门口,指着那一顶摆在台阶下的轿子,说道:“依照少主的吩咐,轿子和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天还没亮,少主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养足精神,起床吃点早饭,再去凛冬城?”
叶北玄道:“既然要装病,那就得装得像一点。我身体虚弱,经不住颠簸,马车不能太快,当然要提前赶路。”
田管事道:“少主真是……”
叶北玄眼神一抬,补充道:“真是奸诈?”
“不不不。”
田管事连连摇头,矢口否认道:“少主真是英明,深谋远虑……”
叶北玄道:“准备好暖炉,被褥等一应物件,再带上一个药罐,摆在暖炉上熬药,务必要让凛冬城那些人,闻得到浓烈的药味。”
田管事点点头,眼神里却有些担忧,问道:“那些乱臣贼子,真的会相信少主身体虚弱吗?少主去神策武府的时候,生龙活虎,这才过了几个月……”
叶北玄道:“天生绝脉之人,命中注定会英年早逝。此事古来如此,从无例外。”
田管事不再多问,转身去安排事情,但那肥肉颤动的面容之上,已经满是悲叹之情。
唉。
少主现在虽然龙精虎猛,但英年早逝之事,早已命中注定。
此事……
古来如此啊!
田管事摇摇头,心里沉甸甸的,就连走路的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
在见到佟管事的时候,这胖子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油嘴滑舌插科打诨。
直到叶北玄坐进马车,带着一群叶家之人,浩浩荡荡离开北境侯府,往凛冬城而去,田管事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
佟管事则拿出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来到侯府门口,亲手将长剑挂在门楣之上。
这是将门的规矩。
叶北玄去栖霞林那天,风晴雪就在叶北玄的住处门楣上,挂了兵器。
而今。
叶北玄去凛冬城,讨伐乱臣贼子,佟管事也在门上挂了一把剑。
凛冬城距离北境侯府,足足有百余里。
玄兽战马拉着马车,走在满是积雪的道路上,速度不快,叶北玄也不急。
去得慢一点,正好符合叶北玄的心意。
要是去得太早,那些乱臣贼子还没来得及欢聚一堂,岂不是难以将之一网打尽?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慢一点又如何?
而今。
叶北玄正走在前往凛冬城的路上,倒也不不像昨夜那样,按捺不住杀意。
马车里放着一张小桌子。
桌上有早餐,以及一本阵法秘籍。
叶北玄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翻阅着阵法秘籍,心中却在盘算着凛冬城之事。
蓦然间。
叶北玄眼神一凝,想到了一件事。
“那些潜入冰原之人,即便个个都是武圣,饿了也得吃饭。”
“冰原位于极北之地,常年被寒冰覆盖,寸草不生,也没有飞禽走兽……那群人吃什么?难道吃得都是由升龙阁用金雕送去的干粮?”
“武道高手地位不凡,是人上之人,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诸如神策武府那群首座,吃多了山珍海味,喝多了琼浆美酒,只怕吃不惯硬邦邦的干粮……”
叶北玄凝视着小桌上摆着的早餐,心中浮起一个问题:“谁在给那群人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