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正月十六, 康师傅开始了他的第四次南巡之旅。
老爷子的这次出巡跟去年九月份的那次一样，还是带了太子、四阿哥和十阿哥这仨儿子。
路线也是一样，照旧还是先到了山东, 还跑到趵突泉赏玩了一回, 又是题字又是作诗, 可以说是相当哈皮。
既然都到了山东, 那泰山肯定也是要爬一下的——登泰山，观日出，这肯定是必备节目，像康师傅这么喜欢运动的老爷子，那肯定也必须得上。
幸好跟着他的人对此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的那些儿子们也是从小就练过的, 骑射都是必须上的功课, 好几个都是能够亲自上战场打仗的将才。
别的不说，至少能够被康师傅点名伴驾的这几位，身体素质都还可以, 爬个把山什么的, 也都没有啥问题。
当然，人家康师傅之所以比乾小四的风评好那么多，是因为, 人家出巡可不光只是玩儿，也做了不少事儿的。
别的不说, 这回南巡一出手就免了途径的山东二十个州县去年没完成的钱粮，另外还免了去年受灾歉收的二十五个州县的钱粮，今年的钱粮可以分期年支付……
看看，这真是说免就免啊。
还能分期支付耶……思想实在是足够超前了。
就这么一搞，老爷子的这个南巡活动光是在山东就轰动全省了——你看, 人家万岁爷亲自来巡视就是不一样，是真舍得给福利啊。而且途径的和受灾的都有福利，那果然还是选途径的比较好……
可恶，怎么不从我们这里经过啊——其他非途径地区的民众们表示实名羡慕了。
说归说、闹归闹，康师傅南巡的行程安排的还是很紧密的。
该玩儿就玩儿，该办正事儿也绝对不含糊。
康师傅正月二十六在山东处理完了受灾民众的税赋减免问题之后，他们这个南巡队伍就立刻启程继续南下了。
大约是看了黄历了，他们的运气还挺不错，一路顺风顺水，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康师傅一行人已经到了江苏宿迁。
江苏这边儿的情况比山东好很多，看着明显富足了不少的民众们，老爷子心中还是惦记着山东的灾民们，立刻就给时任河道总督张鹏翮和漕运总督桑额安排了工作，叫他们俩各弄了两万石漕米到山东减价平粜、甚至是直接散发赈灾。
安排完了粮食问题，剩下的就是水利问题了。
老爷子这回直接跑黄河上渡河去了，负责接待的是时任河道总督张鹏翮，康师傅由他陪着亲自到了桃源县把河道工程都看了一遍，甚至还把哪里加固哪里疏浚都给指了出来……
其实老爷子在位的时候搞了这么多次南巡，基本上每次都是为了水利的事儿。
有几次还不是他自己想来，是负责治理水利的河道总督啦、两江总督之类的大臣们求他来的。
基本上就是，把水利工程修好的了要老爷子来视察期待一个升职加薪，没有修好的要老爷子来“指导”推卸一下责任或者是卖个惨要点儿钱和人之类的资源。
另外还有一种心机深沉想要搞死对手的，也想办法把老爷子弄来现场看——万岁爷您快瞅瞅这个人他不行啊，干活儿干的不好，还要花那么多银子，实在是太坏了，您快革了他的职，或者干脆弄死他啊……
反正，官场如战场，使绊子、下黑手，这也都是很常见的操作啦。
就是不知道这次期盼康师傅来南巡的人都是些什么成分啦，反正么，作为吃瓜群众，就只负责吃瓜就好。
康师傅一行到了江苏之后，因着走水路比较多，那行程也就更快了。
二月初二还在宿迁，二月初八就已经到了扬州。扬州可是个好地方，不但风景优美，还有很多名胜古迹。康师傅以前来南巡，都是要在扬州驻跸的，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南巡队伍到了扬州之后康师傅游兴大发，又是一波巡回游览，进香题字也都安排起走。
当然，游览之余，康师傅也还是非常敬业的，在行宫甚至是游览的路上都还拨冗召见了几个重要官员——除了本地的总督、知府之外，身为兰台寺大夫奉旨在江南一代查案的林如海和金陵省体仁院总裁兼江宁织造甄应嘉自然也在此列。
毕竟，他们俩是这次康师傅专门点名了要负责南巡接驾的官员，那自然得早早地去候着。
其实，要不是康师傅直接明令禁止，甄应嘉还想直接跑京城“接驾”来着。
之前他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儿，康师傅第一次南巡点名要他负责接驾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干的。当时康师傅还乱感动了一把来着，所以甄应嘉这次也想故技重施，毕竟他这次心里真的没底，总想做点儿啥刷点儿存在感。
这个法子不能说好，但是也的确比啥都不做、坐以待毙强——以甄应嘉的脑子大概是想不出来的。估计是当时连夜回到金陵老家请他妈帮忙想出来的……
办法不算是太差，但是甄家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又常年混迹在后宅之中，来来回回关注的也就是那么点儿破事儿，格局根本没有打开，看问题肯定也就不会太全面。
原本这个办法若是在前两次南巡的时候用出来，效果那应该还可以的。可惜最近情况不同，时代变了——虽然说康师傅的确还是很宠信他们甄家，但是也搁不住大臣们各种参奏弹劾呀。
那些御史言官、钦差甚至连其他地方的总督、知府们都不约而同地开始弹劾甄家。
弹劾的内容无非就是贪墨啦、搞特权啦、买官卖官啦、拐卖妇女儿童啦这些常见的事由……哦，这么算算，这甄家还真的是挺“罪大恶极”啦。
反正吧，不管是真的假的、有影儿没影儿，这么连番轰炸下来，还是挺让人厌烦了。康师傅再宠信甄家，一旦被他们家的事儿给搞烦了之后，肯定也就会对着甄应嘉看不顺眼了。
虽然不顺眼，但是吧，刚开始康师傅对他们家的这不顺眼的程度也很有限。
感觉这个时候甄家的这事儿在康师傅眼中大约是这样式儿的——我的奶兄弟跟我自己的兄弟是一样的，甚至比我的兄弟们更加亲近无害。
不管怎样他怎么着也不可能跟朕争抢皇位嘛，那朕不管怎么信任他都没事儿。
而且这么多年了，我们兄弟的感情也都挺好的，朕到江南去，还住他们家呢——他们家针不戳，跟朕的行宫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们操持这一切多不容易啊。
花点儿钱怎么了？
你说官银？
那是朕默许的……
虽然是官银，那还不都是朕的钱？
既然是朕的钱，那给谁花不是花呢。
康师傅的逻辑是可以自洽的，奈何广大朝臣们不干啊——官银那是随便可以挪用的吗？
江宁织造这么一个大肥差，居然还能每年都亏空，这说出来谁信啊？
就算万岁爷您老人家不在意，那您是觉得普天之下的百姓们也可以不管吗？
康师傅表示：我不是，我没有……
如此一来二去，他也开始觉得甄应嘉这兄弟不厚道了。你看看，朕都把江宁织造这么一个肥缺给你做了，你都还经营的这么差，怎么你爹、你爷爷在的时候就没有这么多事儿呢？
莫郁嗑着瓜子儿，听着系统零零六给他广播这些一半儿来自于史实、一边儿来自于八卦的信息，表示十分窝草。
什么叫做“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甄应嘉要是有他爹、他爷爷的能力跟才华，也不至于把整个金陵甄家都弄没了呀。
就是因为人菜还爱玩儿，这才把偌大个家业玩儿完了……
贾敏和小黛玉等人也“听”得非常认真，并且表示很对。
小黛玉年纪虽然不大，但是极其聪明，很多在大人们看来她根本理解不了的东西，她也可以理解。所以，不管是林如海还是贾敏，根本没有人想过要让她别听莫郁的心声吐槽——相反，贾敏和林如海他们两口子还巴不得小黛玉多听听呢。
他们俩终究会比黛玉和默玉先走的，这人世间的险恶就只能她们姐弟俩共同面对了。
那还不如早点儿接触，省得到时候一片茫然、不知所措的好。
在这种家风之下，小黛玉远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不但聪明，学习能力还超强，故此她听着自家弟弟的这些心声吐槽，虽然一开始半懂不懂，但是几个月下来，现在理解起来就已经基本上毫无压力了。
比如今儿，她听着自家弟弟默哥儿先是“说”了一段儿万岁爷御驾的行程，还有一路上的事迹，顺便还赞颂了一番万岁爷圣明，然后就开始说甄家没用……就觉得挺有意思的。
其实吧，她也不知道什么是有用什么是没用，就是感觉甄家那位老爷看起来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至少说话做事，没有她们家老爷利索。
若是莫郁也能听见自家姐姐的心声，他肯定会表示赞同，当然也会十分无奈，毕竟黛玉选得这个对照组也太优秀了……
你说你拿谁做对照组不好，非得拿咱们老爹林如海来对比，那还怎么比啊。
基本上是用野鸡大学肄业生跟清北高材生比吧……伤害性极大、侮辱性极强。
没错，甄应嘉他根本就不是科举入仕，是靠祖荫，走的他爷爷昔年从龙之功的恩典……这就跟林如海这种纯粹靠个人能力通过科举考试独木桥上岸的学霸不是一个赛道的了。
虽然说祖荫恩生也是可以入仕的，而且官职还可以不低——毕竟，连皇商做的好了也可以做二品大员，那些有名的红顶商人，不是都做到布政使嘛，简直牛皮哄哄。
但是吧，再牛皮也就是这种类型的官职了。
想要入阁拜相，那是绝无可能的。
军机处御前行走更是没可能。
可惜这些小黛玉都还不知道，等过几年，她的知识面儿更广一些、见识更多些就全明白了。
然而就算如此，也不耽误小黛玉一边儿吃瓜一边儿暗暗鄙视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围观的林家众位丫头婆子们也表示，默哥儿说的对——甄家老爷太太浑身都散发着蠢货的气息，实在是已经到了连他们这些普通下人都看不下去的程度。
旁的不说，正经人家，谁家能够当着客人的面儿闹出来“妻妾撕逼”的事儿来呢。
简直太不讲究了。
丢人啊。
至于贾敏，她对金陵甄家可以说是最为熟悉的，而且也比小黛玉等人更成熟理智，那看问题的角度自然就又不同。
但即便是她努力想透过现象看本质，硬从甄应嘉身上看出点儿“大智若愚”来，也根本没办法。
因为甄应嘉那是真的没有什么本事。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是只知道在女人身上下功夫，旁的能力根本就没有。
要她说，既然甄家代经营才有如今的圣宠，那就更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多做点儿实事儿，好好办差，一来不辜负万岁爷的信任，二来也该努力上进、更上一层楼才是。
结果呢，一家子男人，一个成器的都没有。
根据她这些日子在江南贵妇交际圈儿里打探回来的消息，听说那甄家下一代唯一的嫡子甄宝玉，是个浑不吝的玩意儿。
这么说起来跟京城贾府里她二哥的嫡次子贾宝玉不只名字一样，连性格也差不多。
想来也都是脾气古怪的紧，怕是当不得大任了。
虽然男人们都废物，但贾敏倒是听说甄家那两个嫡出的姑娘都很好。如今一个、二个地都嫁进了京中做王妃，实在是出色之极。
可以说，甄应嘉的废柴连林家这群吃瓜群众都看不下去，那原本对他十分宠信、委以重任、寄予厚望的康师傅就更是如此了。
他看着那些弹劾甄应嘉的折子雪片一样飞来，再听了四阿哥从江南查账回来的汇报，真是越想越气，连御书房的茶盅子都不知道摔了几个。
偏巧甄应嘉这个时候还十分狗腿地表示要来京城“接驾”，准备跑到京城来了之后，再陪着他一起南下，实在是非常有诚意了。
但是康师傅他不想。
这狗比的甄应嘉，他这是还嫌自己不够现眼，还要巴巴地跑到京城来当显眼包对吧？
真是蠢死他算了。
于是康师傅直接回了个信把甄应嘉骂了个狗血喷头，让他没事儿想想怎么弥补亏空，别想这些用不着的，然后决定过了大年就出发，根本就没有给甄应嘉来京城的时间……
不过甄应嘉当然也不可能放弃，毕竟，他任上出了那么大的亏空，还刚刚被铁腕儿四阿哥查过账，再被康师傅专门写信提到了这个事儿，他心里简直是虚得很。
什么都不做肯定是不可能的，既然万岁爷不准他上京城去接驾，那他就去扬州呗……扬州的行宫也是他督办修好的呢，说不定万岁爷看到这个行宫就想起他的好来呢。
而且还可以顺便弄几个优质的瘦马敬献给万岁爷嘛。
哦对了，这次太子爷也来了呢，他上回还说想要几个江南的口轻些的瘦马来着，如今竟然自己亲自来了，那简直不要太方便好嘛……
甄应嘉盘算得很好，便也就一直关注着康师傅的动向。这次他倒是学乖了，不时派人给康师傅上请安的折子，甚至还网罗了些有治水经验的工匠和能用得上的材料送到了河道总督府……
人家张总督也不是傻的，不过既然甄应嘉这次真的出了血，他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再加上太子也从旁斡旋，四阿哥和十阿哥也没有反对，甄应嘉表面山终于重新获得了康师傅的信任。
于是，在一片祥和友爱的气氛中，这位甄总裁终于得到了康师傅的同意，拉着林如海就跑来扬州接驾了。
康师傅对此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波动，甄应嘉便觉得自己这次肯定就能逃过一劫了。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祸事很快就要来了。
不过，一直通过系统零零六远程吃瓜的莫郁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机会在现场见证这一幕。
因为康师傅从扬州离开之后，马不停蹄继续往南边儿走，很快就到了苏州。
这姑苏可是他们林家的地盘儿，那于公于私，总是得略尽地主之谊的。
于是，二月十南巡队伍抵达姑苏的这一天，莫郁就看到了传说中的康师傅。
圣上出巡，光仪仗队伍都老长，更加不要说是伴驾的官员、阿哥和妃子们了。
所以，光是等着他们从御舟上下来都要好久的时间，但是整个接驾的队伍几十上百号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乱动，甚至连咳嗽都不闻一声，气氛实在是相当严肃。
只有莫郁站在渡口的接驾队伍里昏昏欲睡，满脸的生无可恋——农历二月份这乍暖还寒的天儿，他一个才四岁的宝宝一大早就被贾敏从被窝儿里捞出来梳洗打扮，然后又站在这风口吹了半天的风，实在是有点儿撑不住了。
最无语的是，最先从船上下来的还不是康师傅，而是那些护卫和官员们，然后是随侍宫女和太监们，等到康师傅终于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莫郁已经快要站着睡着了。
贾敏忙拉着莫郁和黛玉行礼，周围的人们也早整齐划一地跪拜、高呼“万岁”，整个场面实在是过于吵闹，莫郁这才终于清醒了点儿。
所以说，这是康师傅终于到了？
莫郁努力睁大眼睛细看，就见眼前出现了一个中等身材、白胖面皮、小眼睛、高鼻梁，面带微笑的中年大爷。虽然看着有点儿普通，但是那通身的气派，一看就知道是个皇帝。
只是才看了第一眼莫郁就没有忍住，当场在心里悄悄吐起了槽。
【艾玛！这就是康师傅吗？传说中的千古一帝，果然……是个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