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九,清晨。
阳光是青白色的,发冷,像是给灰色墙瓦涂了层浅白的漆。
用过早饭,洪范在众人陪同下观摩了洪烈、洪博二人率领的朱衣骑演武。
一年来靠着充足的丹药供应,洪家又多了六位贯通境,朱衣骑人数增加到七十人。
战马、玄铁重甲、长槊与横刀……
朱衣骑的装备大致如前,最大的不同则是每个人都配了至少一把火枪。
而火枪与武道结合,演绎出了许多超出洪范预料的变化。
除去开明堂出产的制式燧发枪外,场下许多枪械明显经过定制改装。
尤其是贯通中高段的武者,多使用口径和装药量极大的短铳,完全放弃复装的速度来极限增强一锤定音能力,力求在近战中寻找时机开出对方无法闪避、无法防御的一枪。
从风格上来说颇类似洪范前世游戏中的枪斗术。
午后,洪范详细说了将要北上凉州的义军追随者的事,关于人数、武道、待遇等等。
对于这一批外来者,洪家内部许多人颇不以为然,一是认为外人不如族人值得信任,二是觉得没那么多坑供这些萝卜。
但洪范威望卓著,他既然做了决定,便没有人敢直接表现出来。
入夜,迟心赤、郑芙蕖等人在听海阁顶楼办了个大宴。
十几位金海年轻一代围着洪范劝酒,把他一年多的见闻经历掏个精光。
野战、攻城、领军,乃至于穿山挖洞、山谷伏击、元磁交战等等,说得洪范口干舌燥,直喝到深夜才散。
七月初十。
这一天白日同样排满了日程。
洪范上午查阅了族中账目、巡视各处、对年轻子弟演讲训话,下午往城守府、掌武院、器作监等重要机构拜访。
到了亥时(晚九点)后,他才在朝日院中重获独处的宁静,检视近几日的收获。
相比正经奇脉,经别偏僻且细弱,哪怕以真元疏通也较缓慢。
好在命星俘获的生机不须他自主控制,日夜冲关不停,至今夜到了临界。
洪范锁了院门,在月下打坐,静心运转数百周天后,终于捅穿最后的窗户纸,连接足太阳与足少阴,破入先天一合境界。
龙魂树下,积累的生机至此消化完全。
洪范舒了口气的同时,也不得不想起长在自己脑中、回避了多日的那枚紫眼。
显然那只眼睛就是名为沙世界的命星,在他的松果体生长,以杀戮获取养分喂养自己。
至于众中称尊的星君实际上更像是个被寄生的载体——如果没有外力甚至无法发现松果体上的异状。
如洪范所了解,其余星君的杀戮回馈只增长神通权柄,对武道与寿数毫无帮助。
而星君死后的尸体必须送回神京安葬,则像是播种后的收获。
好在洪范的境遇不同。
因为龙魂树,命星的猎获被截流后再分配,赋予他常人难比的武道进步速度,而这也是两者位格高低的重要佐证。
想到这里,洪范心头微松,启动内视。
颅内,紫眼静滞,如一颗镶入血肉的带色水晶。
随着洪范的武道提升一个境界,龙魂树同步松开了对命星的压制。
紫色眼眸微微张开,至百分之五幅度。
这一刻,洪范感到控沙能力在质与量两个维度上明显提升,甚至还不止于此。
退出内视,他召来一抔荒沙握入手中,意念所致,这些细小的沙砾竟互相贴紧聚合,固化为一体。
张开五指,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子停在掌心。
【沙砾是岩石的风化,而我刚刚逆转了这个过程。】
洪范惊喜想到。
与控沙时相同,沙世界铸造的石头在密度、硬度、光滑度等各方面属性都与他投入的真元数量有关,这也说明这项能力与控沙相同可以持续进化。
【惊沙公死前修为还超过我,但并没有化沙为石的能力,所以并不是历代星君都能获取命星的所有权限。】
洪范心头思索,同时测试自己当前的能力边界。
沙化细度大约在十几微米。
控沙范围在三十米左右,相比力境时翻了一番。
身体能力则更难评估。
原因倒不是别的,只是洪府内没有足够重的器械。
最后,他只能通过一些小肌群的力量测试来成比例推定自己的三大项数据——深蹲绝对力量大约在十二吨,真元量、肉体耐力与恢复力横向对比先天一合武者应该超出两成。
洪范很清楚自己的肉体天赋原本不过中游,超出部分明显是得益于龙血的增幅。
而在机械测试的过程中,洪范脑中又涌动出更多新想法。
扩大沙翼的面积,大幅增加飞行载重。
复刻涡桨引擎,增强续航。
复刻涡喷引擎,提高极速。
还可改进测定各种气动外形,在低速、高速,低空、高空等不同环境下最优化飞行性能。
大有作为的除了沙翼,还有枪械。
之前洪范很少以射击对敌是因为沙弹超出控制范围便会碎散,而他又无法随时获取子弹。
但现在沙世界的聚合能力解开了这重枷锁,子弹问题一有了解,可以玩的花样就多了很多。
洪范越想越兴奋,以至于睡意全无,取出纸笔高速写画。
这一推演就不知不觉坐过了整夜,直到黎明从东方蹒跚入城。
连续工作一日,洪范丝毫不觉疲惫,内心为创造所带来的满足与快乐充盈。
石桌上一大摞纸写得满当,堆叠整齐。
洪范放下只剩一小截的碳笔,迎着朝阳与晨风活动久坐的筋骨,看到了靠在桌边的明神。
自晋入先天后,这把刀最具价值的先天火行灵气控制力对他已没了意义,唯一的作用只剩下极其坚固与火焰塑形。
客观的说,明神依然能提升他二、三成的综合战力,但待新杀法陆续完成,乃至转修了顶级武典,它的作用必然会更加小。
【我之后既然还要去神京,不如这把刀便留在金海。】
洪范想着,默默做下决定。
······
七月十一,晌午。
金海城,洪家宗祠。
云峰在天上层叠如鱼群,其间露出浅蓝色的天空。
堂下,洪范向历代祖宗敬了香,又额外对洪坚的牌位鞠躬。
礼毕,灰烟袅袅绕梁,增厚了檀木的香气。
他回身与洪胜对视一眼,一同步出祠堂。
屋侧长案上,横置着两人的佩刀。
洪范提起明神,未挂回腰间,反而突地发问:“大兄,你觉得我这把佩刀如何?”
“神兵利器,自是名不虚传。”
洪胜一愣,旋即回道。
洪范不言,拔刀平举。
日光下,深色刀身仿佛一块烧不尽的炭,随时等待火焰。
真元灌入。
火刀嘭一声燃起。
“战争是我见过最烈的火,力境武者置身其中只是一块大些的柴。”
洪范说道。
“只有先天武者才有改变战局的力量。”
“我双修命星武道,应当是天人交感境界的翘楚,然而遇上任一先天都只能艰难拖延。”
“直到我得了这把明神……”
“战力暴增、冲杀无阻,甚至正面压制了撼地门门主、先天二合的黄玉尊。”
他看向洪胜。
“但现在这把刀对我的作用越来越小了——大兄,我昨夜打坐,武道与权柄各有突破,已晋入先天一合境界。”
“最迟今年年内,我便要按计划转任神京,短期内恐怕难回;考虑到蛇人外患,族里产业又逐日扩张,没有一位先天战力着实让人无法放心。”
说完这些话,洪范收刀还鞘,噌一声铁鸣。
洪胜似乎猜到些什么,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
“今日寻你陪我来,就是想把这把刀赠给你。”
洪范说着,自袖中取出白色绷带将明神连刀带鞘一点点缠上,递交给洪胜。
洪胜双手接过,隔着麻布握住刀鞘,感受到周遭火行灵气的骤然驯服,略有迷醉。
而迷醉之后,则是前所未有的责任与压力。
明神是元磁宗师燎原火赖以成名的神兵,说句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但现在这把刀将属于自己。
想到此处,他心怀激荡,单膝重重跪下:“必不辱此刀,不辱使命!”
洪范双手扶起兄长。
“刀是死物,因人而名,无所谓荣辱;而我也没有使命给你。”
“只愿你如他一般,步步坚实,一生不留遗憾。”
这个他自然是说洪坚。
洪胜咬牙点头,起身后握紧直刀二入祠堂,在父亲的灵位前叩了三个头才出来。
“如非必要,这把刀尽量少用。”
洪范又嘱咐道。
“一是借外力不免阻碍进步,二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此刀至少价值数万两白银,说不得会引来外人觊觎。”
洪胜闻言在心中记牢。
“另外,我还得了龚正平的遗宝脏器。”
洪范又说道。
“回西京以后找器作监搭些银子,应当能再造一把准二品的神兵;虽比明神肯定差不少,但足以作为族中倚仗。等兵器铸好,我到时让朱衣骑护送回来,可以交由武叔使用。”
“待两把兵器都到位,哪怕我不在,你们也能凑出近乎两个先天战力,应无后顾之忧了……”
他一边絮叨一边出了宗祠。
洪胜跟在他身后,见正午阳光倾泻,浸透了二弟的肩背。
也淹没了整座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