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那个男人

七月初七,乞巧节。

黄昏时分。

又一年品花会,只不过举办地点换到了栖霞居。

相比明月楼,此间四面合围、重梁盖顶,虽少三分面江放眼的开阔,却多七分精雕彩画的华美。

日头半落,酷暑依旧逼人。

好在屋墙夹层内备了许多冰块,透出丝丝凉气。

丝竹曼妙。

花吟们还没亮相,台上十数位身姿窈窕的歌女在踮脚轻舞。

二楼居中的隔间里,林永昌神态疏狂,仰靠在女侍怀中,正大谈特谈今年的三位候选。

“明月楼的花吟名为清颜,擅诗艺,十三岁起为坊间作词,屡有佳篇。”

“同风楼的花吟名为花怜,擅射艺,五十步外能中飘落的孔雀尾羽。”

“栖霞居的花吟名为翠枝,擅写意,布局工笔俱佳,尤擅画虎鹤。”

他今年刚满十七,第一次得家中允许参加品花会,带足了银两准备大展身手。

“清颜姑娘我倒是见过一次。”

居左的何家大公子何其盛接口道。

“她是去年的花魁风絮大家的义妹——说起风絮,她三个月前嫁给中州的一位富商做妾,结局倒是不美。”

提到这个名字,对侧的白泰平有些尴尬。

他心中暗哂姓何的不晓事——若非近来靠着洗髓丹的生意家势又上一筹,何其盛本没资格在这落座。

但摸摸头顶的锦帽,想到一年多来还未养到旧时模样的顶发,白泰平还是忍了下来。

“三位花吟,蒋老弟今年打算挺谁?”

他带开话题。

然而蒋文柏却没什么兴致。

“你们都听说了吧,风间客死了。”

他幽幽然提了一嘴。

听到这个消息,在座几人只有何其盛面色茫然,显然家中渠道相比其余要差一些。

“我是昨日才知道。”

白泰平点头。

“晚饭时老爷子说淮阳国有分晓了。”

“所以那个男人要回来了。”

蒋文柏说着,眉头拧起。

“谁?”

林永昌不解。

“还能是谁?‘赤沙’洪范!”

白泰平叹声回道。

听了这名字,林永昌身子微僵,半直起背,离了女侍的酥胸。

席间诸人此时俱想起去年四月初,洪范闯出无诤园、斗杀赤面神,而慑于他虎威,之后两三个月里西京纨绔们出门都夹着尾巴,不复以往猖獗。

“我是不知道他什么毛病。”

有人抱怨。

“好好的天骄干点啥不成,非要在西京作缇骑;搞得哥几个做点欺男霸女的事还得提心吊胆……”

纷纷附和声中,唯何大少默默陪酒。

数丈外。

沈铁心与二人分案而坐。

居她左手的女孩十六七年纪,杏眼桃腮,是神京陆家的千金陆银波;居她右手的男子古铜肌肤、招风大耳,是弘义祝家的二公子祝乐山。

为了便于观赏歌舞,各个雅间都敞着一面,虽有木隔断与丝竹声,静时依然能听见隔壁人语。

“没想到西京的世家子弟这般畏惧赤沙。”

陆银波好奇道。

“上个月神京天骄榜放榜我去看了,说洪范在灵波城击败风天青,列七十七位,是榜上力境第一。”

“表姐,我那时听坊间说他是‘淮阳三义’之一,只当是寻常破落户里冒出的尖尖,没想到自来了西京,明明这人还不在,却哪儿哪儿都能听见他的名字。”

她口中的表姐是指沈铁心,但沈铁心蹙着眉头并不睬她。

最后是祝乐山接过话。

“这还不止,过几天还有的聊。”

“陆妹妹远自神京过来,还不知晓淮阳国最新的变化。”

“我从弘义城出来时得了确切消息,洪范于云岚一战突破到先天境界,还拿命冲了回风云顶。”

他说着饮了杯黄酒,又补上一句。

“据说淮阳王是被洪范从风云顶上擒下,关在大殿里活活烧死的。”

听到这番残酷图景,陆银波咬了咬唇,沈铁心则抖了右手。

自她筷间,一个晶莹虾仁掉进红汤碗里,在白绸裙上溅了一片血渍。

“世妹这是生气了?”

祝乐山见沈铁心脸色煞白、额上沁汗,赶忙问道。

“我听说自去年四月事后,世妹这一年来再没办过三日宴。”

“要不要为兄替你动手,出了这口恶气?”

沈铁心没有马上接话。

她定定看着绯红色汤汁渗透外衫,在灯火下失去光泽,复显出织物的纹理,才反问道:“听你方才话语,不是很看重他?”

这个他显然指洪范。

“寒门出身的在榜天骄必然能力出众,按说有资格与我结交共饮。”

祝乐山振袖笑道。

“但若能开世妹心颜,为兄小小得罪一下他,想来也没什么关碍。”

沈铁心闻言,瞧他一眼。

她虽觉得祝乐山口气太狂,却知道他不算说大话。

弘义祝家有天人驻世,是凉州内仅有的能与沈家匹敌的大世家,而且其经营的铜云山庄近乎垄断凉州的金属冶炼与锻造产业,生意做得比沈家更大。

此外,弘义城不比西京的一省之会、政治中枢,唯祝家一枝独秀,是故祝家人行事风格越发唯我独尊。

不过能力与意愿终究是两码事。

祝乐山是祝家嫡次子,武道也算出众,这几年渐渐揽权,正与嫡兄互别苗头。

他此时主动为自己出头,醉翁之意不问可知。

不过沈铁心素来傲慢,既对他毫无感觉,便不愿受其帮助。

“终究是我私事,不劳烦世兄。”

她敷衍道。

祝乐山被拒倒也不恼。

他向来知道沈铁心对自己无意,但以他们这些人的身份家世,感情与婚嫁乃是两回事,互相都只是众多选择之一。

未久,花吟们依次登台,表演相比去年各有巧思,难说高下。

可不知为何,沈铁心看着心头烦躁。

“歌舞无趣,亦无殊色,不如早归。”

至第三人清颜登台时,她突地开口离席。

祝乐山闻言,很是花了些力气才从清颜精致的面容中抽离,起身要送。

“世妹,为兄之前的话不是客套;若你愿意,为兄随时去寻赤沙晦气。”

他信誓旦旦道。

沈铁心点头,出了隔间,陆银波跟在其后。

格栅木门推回,舞乐声刹那黯淡。

长廊无人。

沈铁心拢着手步行,心头浮起洪范弑杀淮阳王的消息,眼前便又现出洪范拔剑时仿佛刺穿自己的那道光芒。

好半晌她才缓下心跳,再想到祝乐山刚才自信松弛的笑容,只觉得不知所谓。

栖霞居外。

半月高悬,沈家的马车提前在等。

拉车的两匹黑马站在黑夜里,缎面般的细密绒毛反射着湿漉的银光。

沈铁心与陆银波先后上车。

车帘放下,马车很快出了人流拥挤的望江巷。

“表姐,这次过来,姑姑让我给你带好。”

陆银波突然说道。

气氛微冷。

“母亲整日就知道闭关,哪会记得?是你自作主张吧?”

沈铁心笑道。

陆银波也不回嘴。

暑气灼热,车厢温度高了。

沈铁心渐觉气闷,瞥见贯通修为的表妹安之若素,对武道的厌恶之情又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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