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事?”
老头眯眼咕哝道,声线好似也被豆豉浸过,味道陈而重。
“外地来的,想打听点事。”
文彦第二遍说道。
今日天色不好,云很厚,铺子里更是暗沉。
但老头的眼睛好似自带着微光,只一眼就瞅清楚了年轻人的身形与衣着。
他将双腿放下椅子,半趿着棉鞋,回道。
“老头我耳朵不好,听不清楚唉。”
文彦叹了口气,自怀里掏出三枚铜钱,依次排在桌上。
“老丈,外地来的,想打听点事!”
然后,他第三次开口。
这下子,老头的毛病好似得了良药,顿时好全了。
“公子您请说。”
他“唰”的一下坐直了脊背。
“别的地方咱不清楚,金海城街面上的事我老蔡头就没有什么不知道的!”
“老丈,城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文彦说道。
“我看许多店都没开,路上人也少。”
“哦,原来你问这个啊,因为昨天北边沙海里起了烽火,全城人都见着啦。”
老蔡头回道。
“烽火?什么意思?”
文彦蹙起眉峰。
“就是说蛇人又南下啦,没几天应该就要打仗了。”
老头随口说道,起身取了柜子上的烟杆,到铺后的土灶下取了根阴燃的木条,就着给烟叶点了火。
“蛇人来势如何?”
文彦踱了两步,忍着劣烟辛辣刺鼻的味道,问道。
“小不了!”
老蔡头回了前屋,见外来的公子哥面色凝重,歪嘴解释道。
“昨日起的是三股狼烟,今儿也是,说明这回是玩真的了。”
他在藤椅上坐下,歪着嘴叼住烟杆,先轻吹了一口,再将烟草燃烧的香气狠狠吸回。
“公子不必忧心,咱和蛇人就隔着个金海住着,必然少不得来往。”
“早几年都是咱们杀到它们那头去。”
“现在风头变了,蛇人又不服了,那就再碰一碰呗。”
老蔡头眯着眼享受着,回话有些含糊不清。
只可惜烟杆里的烟草剩的不多,刚抽了三口就已燃尽。
他将老铜打造的长烟杆在柜边磕了磕,落下一撮土灰。
“公子还有要问的吗?”
老蔡头按下烟杆,最后问道。
“没有了。”
文彦摇头,转身欲走。
“这点事收你三文钱,倒是不太好意思。”
老蔡头说着要去揭酱缸的盖子。
“要不要拿点豉汁去?味道可好呢……”
而文彦只摆了摆手就退了出去。
“不识货呦。”
老蔡头撇了撇嘴,抬眼朝店外望了一眼,正见到天际的烽火缓缓弥散。
于是他哼了一声,却是从柜台下取了把柴刀,去了后堂。
很快,磨刀声响了起来。
······
一炷香功夫后,金海掌武院。
“公孙大人,某家史元纬。”
会客室内,之前牵马入城的高大年轻人对公孙实说道。
“这三位是杜博艺、郜文彦、许子晋。”
在他身后,另外三位年轻人同样拱手行礼。
“我等四人都是州部直属缇骑,分属于徐修齐司业提辖。”
史元纬说着递上四人令牌证明身份。
“徐司业与我相熟,我来金海前的送行宴,他也是在的。”
公孙实仔细查验了令牌,确认无误后回道。
“‘电光石火’史元纬,这两年在内参里见了好几次这个名字。”
“听说现在州部几个缇骑队伍里,也是你们第三队最为得力。”
“些许薄名,不值得公孙大人一提。”
史元纬谦虚道。
“不必过谦。”
公孙实笑道,亲自泡了壶好茶。
“金海城距离西京一千二百里,可不是什么人的名声都能传到这里。”
“你们此来,想必是为了翻天社逆贼?”
他问道。
“正是。”
史元纬颔首回应。
“受州部命令,我等前来提押人犯。”
他取出怀中的掌武院州部文书,正式转呈。
文书末尾还有凉州提督盖印。
“敢问大人,人犯情况如何?”
待公孙实阅览完全文,史元纬当即问道。
“萧十二正在本衙大牢,由专人寸步不离看守,伤势稳定,不必担忧。”
前者回道,却是慢条斯理。
“至于萧十三的尸首则冻在冰窖——他于围中暴起,被一刀枭首,这事你们知道吧?”
“出发前徐司业都与我们说了。”
史元纬回道。
“我队中杜兄弟修习《凝玉典》,真气发动能使滴水成冰;到时逆贼尸首便由他一路带着,无腐烂之虞。”
公孙实点点头,让人取来一封早就写好的信,当着四人的面用火漆封存。
“我们对萧十二用了些手段,倒是问出了不少东西,都记在这里头了。”
他将封好的信按在身前桌上。
“公孙大人放心,我等必然送到。”
史元纬回道,却是径直探手取来。
“使命在身,不便耽搁。”
“我们想现在就去查验下人犯。”
公孙实没有立刻回复。
“几位少侠这般急吗?今日天色不早了,不如休整几日再走?”
他主动为四人添了茶水,提议道。
“不必。”
史元纬回以二字。
会客室中沉寂了片刻。
“看来你们也知道,蛇人南下,兵锋已在百里外。”
公孙实沉声一叹。
“事关金海满城百姓,本武监却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还请四位少侠暂缓行程,留下来助金海一臂之力。”
对方的意图,早在史元纬的预料之中。
出发之前,凉州掌武院就收到了飞鸽传信,其中提到了李鹤鸣已死。
如此,金海城便只剩下一位先天高手。
此时蛇人来犯,凉州州部直属缇骑小队这一位天人交感、三位浑然境就显得格外珍贵。
然而西京四人并不打算接受这个请求。
“公孙大人,恕难从命。”
史元纬拒绝得决绝。
“此事会有报偿。”
公孙实立刻回道。
“我会详细上报此节,使州部按照等第为四位发放功勋。”
“事后我金海诸家的贺仪也决计少不了。”
四人还是摇头。
公孙实不由气急,话语里带了威胁。
“保家卫国,自是我辈武人本职。”
“四位此时背城,良心如何能安?”
“本官身为武监,若是城破殉职也就罢了,否则到时必上书提督尽报此事!”
四人略有动摇,显然心有顾忌。
但史元纬默默权衡后,终究还是拒绝。
“公孙大人,非是我等贪生怕死,只是事有先后。”
“启程之前,司业几番强调人犯之紧要,必须活着带回西京。”
“如此要务在身,史某着实不愿横生枝节。”
“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