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理智的方灵远像是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再出手时尽是杀招。但他自负的剑法在顾崇面前显然不够看,剑很快便被扫落,手心也震得生痛发麻, 踉跄着后退数步, 缓慢抬起血红的眼扫过顾崇, 又定定看着章凤儿。
这两人上辈子郎才女貌, 得到了全天下的羡艳祝福,而自己不过是臭水沟里的丧家犬, 这辈子短暂地得到了心上人,不过须臾数日便又要失去了, 即便费尽心机盗走、抢走无数门派秘籍,疯了一样刻苦练功, 依旧被顾崇如此轻易地打败。
可他还是不甘心。
方灵远眼里忽然流下泪来, 顶着红通通的眼睛, 整个人显出几分脆弱无助,嘴边也浮起落寞苦涩的笑。原本还满心愤恨的章凤儿看到他显露出这样的表情,神色瞬间一顿。
“凤儿……”他皱着眉, 语气可怜至极,“对不起。”
章凤儿握剑的手慢慢垂落到身侧, 想到过去他对自己的好,心里不由得乱成一团,低垂下眼睛说:“你随我回四方山认罪。”
恰在此刻方灵远神色陡然转冷,抬手的同时翻动手腕轻又迅速地抖了一下,朝二人所在的方向扣动袖中暗器。
暗器中的毒针先是射向了顾崇,又再朝四周人群扫射而去。
章凤儿余光瞥见后立即扑向顾崇,想要以自己的身体来替他挡住伤害。顾崇抱住她转身险险避开,抬眸时看到不远处南秀的一片衣角闪过, 随后已经被那个叫秋天奚的人严严实实地护在怀中。
许多人来不及躲闪被迅疾袭来的毒针射中,人群中响起几道哀叫声,引起了好一阵骚乱。
有人大喝:“那是铜江派掌门的东西!”铜/江派掌门擅制暗器,这袖中刺便是他的得意之作,从不外传。危难当头方灵远已经完全不加以掩饰了,自爆的同时趁乱遁逃。
顾崇顾不上追他,心思全在南秀身上,松开惊魂未定的章凤儿后立即朝南秀快步走了过去。
南秀方才感觉到秋天奚环着自己的手臂一紧,听到其他人的痛呼声,猜他一定也受伤了,挣扎着从他怀中退出来,反握着他的小臂说:“别乱动,我看看!”
秋天奚皱了皱眉,道:“无事。”
南秀转过去看他身后,见他肩头和手臂处有两点红痕,淡红色的血迹正慢慢洇开,顿时夹紧眉心:“你中了毒针。”
顾崇走到南秀身后,但还不等他开口,她已经急匆匆地与他擦身而过,去向冯梦要解毒丸。
冯梦因为站在人后侥幸逃过了暗器攻击,一边庆幸一边向周围人发放四方山特质的用以解毒的药丸。但这药丸只能救急,众人须得尽快下山处理体内的余毒。
没想到方灵远在毒针上淬的毒格外凶猛,不过半程山路之后,有几人已经面色发黑,四肢无力,不能自主行动了,只能就地坐下运功压制。
而秋天奚倚靠着一块巨石坐着,合着眼像是睡着了。
“秋少侠?”南秀推推他手臂,紧张得声音都在发紧。一直被她忽视的顾崇走近二人,视线在秋天奚面上停顿了一瞬,叹气说:“我来吧。”
这时秋天奚却缓缓睁开眼,略过顾崇,朝南秀虚弱一笑。
他方才无声无息的,南秀冷汗都快吓出来了:“你醒着怎么不说话?我还以为——”
秋天奚苍白着脸色,低声接话:“……还以为我死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南秀想要扶他坐直,一副准备替他运动祛毒的架势。
秋天奚看起来越来越虚弱,也不再说话了。南秀见状更加心急。
青阳派中招的共有五人,运气不好被毒针射中脖颈的那一个此刻已毒发气绝,其余几人的情况都不乐观。
孙奇峰刚得知秋天奚是新入门的弟子,即便从不曾教导过,但他素来爱护门内弟子,哪怕是新弟子也同样真心关切。只可惜他也正是极度虚弱之时,提供不了太多助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除了心急别无他法。
孙奇峰见顾崇不遗余力地替伤者疗伤,青阳派几人皆有受益,于是代表门派反复向他致谢。虽说祸端是四方山的方灵远,但孙奇峰也没有迁怒什么,心知四方山的其余人同样被罪魁祸首蒙在了鼓里。
待压制住几位伤者的毒性后,他们一同去往距离此处最近的青阳派,又请擅治毒的长老来看伤。这位被请来的女长老是在药王谷长大的,得老谷主真传,她若说没法子,那这几位大罗神仙也难救。
好在她看过后说可以一试。
不过伤情最重的三个,拖延了两日还是死了。
经过这两日治疗后的秋天奚眼下发青,每天睡着的时候比醒来的时候要多很多。顾崇总能见到南秀在秋天奚的门口站着,如果不在,那一定是去帮着长老翻医书寻救人的法子去了。
又五日,再一个伤者毒发身亡。
南秀总是行色匆匆,顾崇知道她没有心思和自己说话,只好暂且按捺下来,默默等待。章凤儿撞见过一次顾崇远远凝望南秀的场面,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了。
秋天奚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
孙奇峰得知秋天奚的父母仍在世,立刻派人去请他们过来,叹道:也许还赶得上见最后一面。
因秋天奚是为救自己才会受伤,南秀看到他匆忙赶来的父母后十分愧疚。而秋天奚父母的表现却有些奇怪,两人局促地对视一眼,秋母反过来安慰她说:“事情的经过我都听说了,怪不得你。”
两人复杂的表情落在南秀眼中,令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之感。秋天奚的父亲显得很沉默,母亲倒是很慈祥健谈,抬手抹了下眼角的水光,拉起她的手不停地说秋天奚如何善良孝顺,又完完整整地把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的经历讲给她听。
秋母的语气很顺,像是在讲一个已经讲了很多遍的故事一样。
秋父戳了一下妻子的背,低声说:“先去看看儿子吧。”
秋母这才回过神来,深深看了南秀一眼,又一步三回头地随秋父向前走。
南秀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秋父迈过门槛的脚先是顿了一下,然后缓慢沉重地踏进屋内。
暗沉沉的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气,深色的床帐勾起,秋天奚正靠坐在床上,苍白的面庞配着冷淡的表情,光是一个侧脸就让秋母不由自主地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秋天奚朝两人望了过来。
他的“母亲”吞咽了一下口水,谨慎地说:“我们可都照您说的做了……”
“父亲”也颤巍巍地站定,始终不敢看他。
秋天奚笑了笑:“舅父舅母不必如此。我双亲早亡,也只有你们两个亲人了。”虚弱的语气令他看起来十分无害。
闻言秋岺山打了个寒战,肩背愈发佝偻了。青阳派的人对他们夫妻二人说,秋天奚中了毒,情况凶险,话里话外都是让他们准备收尸的意思。
可再看此刻的秋天奚,哪里像是要死的人?
秋岺山喉间一滚:“该和南姑娘说的,我们一句都不敢落下。”
又真心实意忏悔道:“连云,当初你母亲临终前托我好好照顾你,是我贪财将你卖了……就算死,也无颜去见你父母。”
胡月银同样很怕霍连云这个名义上的外甥,但这件得罪人的事和她倒没什么关系。她是秋岺山的填房,嫁给他的时候霍连云早就不在秋家了。
也听秋岺山醉酒后讲过,他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将军,后因政变被杀,一路带着儿子逃命来投奔兄长,不过半年便郁郁而终。
那时候秋岺山醉心赌博,家产被他败得一干二净,后来一昏头把霍连云卖去娼馆里做小倌了。结果钱拿了没两天,霍连云跑了,娼馆的人在他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又把他狠狠打了一顿才骂咧咧地离开。
这么多年过去了,秋岺山还以为霍连云早死在了外头,没想到他非但回来了,性情还变得深不可测。如今稀里糊涂来装作他的爹娘,赶来的路上胆战心惊的,可也算顺顺当当地将事情办完了。
秋天奚看着两人,道:“舅父当年对我母亲的恩情我是记在心里的。”
秋岺山贪财好赌,对亲妹妹却有几分真情实意。母亲一路带着他流亡,躲避追杀,忧思和畏惧令她生了心病,身子也垮了。秋岺山为了给她治病正正经经老实了一段时间,卖画卖字,还跑去做过苦力。
当时霍连云想他以后一定会将舅舅当作生父一样孝顺。
不过亲妹妹一死,秋岺山最后的人性也没了,霍连云这个外甥对他来说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霍连云又生得好看,娼馆主事偶然遇见了,花金子来向他买。他当时身无分文,又欠了一屁股债,头脑一热就把外甥卖了,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秋天奚轻蔑地看着惧怕写满脸的秋岺山。他早就没了杀人的心思,打定主意要扮作南秀喜欢的模样。
因为南秀喜欢脾气温和、家境殷实、父母双全的,所以他新的身份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