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晨到中午, 夏暖一直拿着手机,时不时低头看一眼。
母女二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南母早有察觉, 但见她看手机的次数越发频繁后还是没能忍住,关切地问她:“在看什么呢?”
夏暖猛地躲闪, 用力握紧手机, 神情很不自然地否认说:“没什么。”
南母怕她还是受到前段时间视频的影响,柔声安抚:“以后别再和那个赵宁宁来往了, 上次亏得南秀去接你。”话一转,又说,“妈妈倒也不是怪你,那帮孩子胡闹惯了,你不了解。”
视频在网上传开后不久, 所有痕迹便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因为拍摄角度有意避开了几个明星,倒也免去了许多麻烦。南母对此庆幸不已, 不希望女儿夏暖因为这种乱七八糟的事被人挂在网上指指点点。
尽管只是被拍到醉酒失态, 但网上的种种议论并不好听,也有一部分恶意揣测, 造谣夏暖是在给富二代陪酒。一开始夏暖连门都不肯出了, 整天闷在房间里, 脸色奇差, 最近几天看起来心情终于变好不少,也愿意外出了。南母特地拜托相熟朋友的女儿陪她逛街散心, 偶尔亲自带她出门购物,花钱消愁。
巧合的是此时电视上正好播放着陈秋的护肤品广告,她正当红,身上代言无数, 轮番播放广告并不稀奇。夏暖抬头瞥见屏幕里的她笑得甜美娴静,立刻打了个哆嗦。
陈秋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阴影,却完全没有为那天发生的事向她道歉的意思,照旧做万人追捧的大明星,谁成想今天居然主动加了她的微信,一面道歉,一面狡辩说那天自己也喝多了,没想到同伴随手拍的视频会给她惹这么大的麻烦。
下午夏暖接到一个电话后匆匆忙忙出门了。
南父下楼时不见女儿,询问南母,南母也只知道她是去见朋友了。
闻言南父面色变得不太好看:“她从前那些朋友都不靠谱,还是看着她点,别让她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继续来往。”
夏暖心里很清楚,陈秋的态度之所以能有如此大的转变完全是出于对陈清礼的畏惧。
她酝酿许久,尽量云淡风轻地回应了陈秋的致歉。
陈秋最后发来一个俏皮的握手表情包,两人算是达成和解。
南家司机稳稳地开着车,夏暖坐在后座再一次点开陈清礼的朋友圈,盯着他昨晚在朋友圈里发的合照,脸又开始发烫。
合照中一群男女围坐在桌边,他和自己的座位挨在一起,神情虽然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但肢体动作却表现得很亲近放松,倒是她不大自然。直到此刻她依然觉得不真实,整个人像飘在云里,明明和陈清礼相识仅仅几个月,居然头脑一热答应了他的表白,还被他带着去见了朋友。
起初她辗转联系上他,只是想谢他那日对自己伸出援手,没想到一来一回就发展成了如今的关系。
只有简单的一张多人合照,没有任何亲昵的动作,要说“官宣恋情”还差了很多。但宋子琳从哥哥那里打听到了当天的情况,得知人确实是陈清礼带过去的,立马连番轰炸夏暖,得到当事人确认后又震惊又羡慕,不过还是认真地恭喜了她。
夏暖温柔上进,正合宋子琳的脾气,两人结识后迅速成了好友。宋子琳特意发了长长一段语音给她:“陈清礼以前可是我们学校公认的校草,不知道多少人喜欢他,而且他人也特别好,我哥哥和他很熟,说他特讲义气,家里那么厉害也没养出富二代的各种恶习,很洁身自好的。我现在都后悔告诉你他和南秀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南秀现在肯定也没脸再来招惹他。”
“我也不是喜欢在背地里说人坏话,主要是南秀给陈清礼带来的伤害太大了,陈清礼看不透她才会被她欺骗……当初为她打架打得满手都是血,结果呢,还不是被她毫不留情地踹开了。”
一想到南秀,夏暖脸上的热度稍退,沉沉叹出一口气。
宋子琳是妈妈朋友的女儿,这段时间和她来往比较多,结伴逛街时她旁敲侧击地问过对方关于陈清礼和南秀的事。对方一谈及南秀,神情和语气都很嫌弃,说她对不起陈清礼,陈清礼怎么怨恨她都是应该的。
夏暖和陈清礼相处时刻意避免提及南秀,担心他难受或是不悦,但意外的是他对这段过去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视为洪水猛兽,毫不避讳提及,语气懒洋洋的,看起来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也从没有说过南秀的不好,只平铺直叙说了几次分分合合和车祸前的冷战,笑着说或许性格确实不合,还玩笑着问她介不介意叫南秀“嫂子”。
夏暖决定不继续纠结在这件已经过去很久的事上了。
宋子琳知道两人今天约会,热情地给夏暖当起了军师,让她赴约不要那么准时,可以稍稍晚一会儿,让陈清礼等一等。
夏暖晚了几分钟,由侍应生引路走向订好的位置,陈清礼已经到了,正坐在座位上偏头往窗外看。
他独自坐着的时候身上总像罩了一个透明罩子,把他和周围的环境隔离开,看起来很不好接近。
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朝她笑了笑。
今天他穿得很简单,黑色夹克配蓝色牛仔裤,白色的T恤下是清瘦挺拔的上半身,俊朗的眉眼甚至比电视上的明星还要惊艳好看。
夏暖每次看到他笑都会忍不住脸红。
她定定神,坐下来。
梁应舒自从上次放了南秀鸽子,除了主动给她发视频把陈清礼狠狠骂了一通以外,接连消失很多天,后来也一副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一直和南秀用手机交流。
今天南秀被她约出来,猝不及防地看她将一个小红本按在眼前。
“你小男友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吗?”南秀拿着结婚证呆呆地问。
“前前前前男友。”梁应舒无语地靠向椅背,一副认命的样子说,“和小男友吵架就是因为这个心机婊,不光成功把我搅和分手了,又骗我去结了婚。”
但听语气明显还是甘之如饴的。
南秀感慨说:“他可真厉害,居然能让你吃回头草。”
“不提他了,就等着参加我婚礼吧。”梁应舒又气又笑,起身拽着南秀陪她逛街。
梁应舒最近被折腾得瘦了很多,发现南秀倒是胖了一些,在她试裙子的时候伸出手捏她软乎乎的小腰,笑着说:“一看就过得很滋润。”
南秀腰上怕痒,笑着躲了一下抬起头。
正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走进来。
她没想到会撞见夏暖和陈清礼在一起逛街,不过看到两人时依然面无表情。梁应舒则是有些意外,目光划到两人交握的手上。
夏暖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想松开陈清礼的手,却被他反握住。
店员还在笑眯眯地夸南秀穿这件衣服好看。
陈清礼突然冷脸道:“难看死了,你也不怕我哥嫌弃你没品位。”
南秀本来不想理他,谁知道他又来嘴贱。
转身对着镜子整理衣领,说:“娶我做老婆,就是你哥最高级的品位。”
梁应舒笑出声,又抱着手臂对陈清礼翻了一个白眼。但陈清礼并没有看到,他的视线从南秀身上收回后没再看任何人,又恢复了冷冷淡淡的模样。
南秀轻声同店员说了几句话,很快付好帐和梁应舒离开了。要不是陈清礼拿话刺她,她原本只想当成遇到了陌生人而已。
因为这段插曲,夏暖试衣服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
陈清礼坐在沙发上等她,没有催促的意思,可她完全没有了逛街的心情,最后随便买了一件,陈清礼替她刷卡后两人就走了。
出了门夏暖对陈清礼几次欲言又止。方才他忽然攻击南秀的衣着的确过分了,但她转念一想,南秀背叛他嫁给了他的哥哥,很难不因此生怨吧。
晚上回家,她把新买的衣服挂进衣帽间,再次想起陈清礼见到南秀时的情绪波动,心里到底不是滋味。
不论她替他找多少理由令当时的行为合理化,心底的在意都是骗不了自己的。
南母上楼来敲开了她的房门,脸色有些奇怪。
“怎么了?”夏暖问。
南母拉她在床边坐下,表情格外认真严肃:“你和陈清礼在一起了?”
夏暖沉默,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南母也懂她是默认了,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神情为难:“我不同意你和他在一起。”
南父曾说让陈清礼多多照顾夏暖,南母只当客套话,更别说让两人谈恋爱。陈清礼是南秀的前男友,如今又和亲生女儿在一起,关系太乱了,她无法接受。
夏暖垂着头不说话,放在膝头的手攥紧。
南母越想越心堵:“这太荒唐了……”
夏暖憋红了眼睛,委屈争辩道:“为什么我和他不能在一起?是南秀对不起他,而且南秀也已经嫁给别人了!”
南母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激烈,哑了半天,说:“南秀嫁的是他哥哥,以后你们碰面多尴尬呀……而且妈妈怕他是……是想要报复南秀。”
夏暖认真反驳:“他不是那样的人。何况和我在一起算什么报复?”
她忍了又忍,还是很受伤地问:“因为我处处不如南秀,所以您觉得陈清礼不会喜欢我,和我在一起只是想气南秀对吗?”
南母手足无措,“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但也不敢再阻拦她了,心里叹气,摸摸她手臂,妥协说:“随你开心吧,如果陈清礼对不起你,妈妈会和他拼命的。”
虽然夏暖内心还是不舒服,不过紧绷的情绪总算放松了下来,又问:“我和陈清礼在一起的事是谁和您说的?”
南母目光闪躲:“是我一个朋友,偶然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
合照那天在场的人对她和陈清礼的关系都心照不宣了,虽然夏暖觉得消息不至于传那么快,才一天功夫就传进了妈妈耳朵里,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南母的故意回避反倒令她误会了。
明明可以直说,为什么要说谎?
夏暖的怀疑憋在心里整整两天。两天后就是南父的生日。
南父往年生日这天都不会刻意庆祝,妹妹南佳云也习惯性地只打了个电话来祝他生日快乐。今年南母却很在意,提前一天给南秀和陈书则打了电话,要他们来家里吃饭,当天又亲自下厨忙活了大半天,笑眯眯地和阿姨念叨着好久都没有全家人在一起吃饭了。
夏暖听到了心里微有些发酸。
席间南母一直记着南秀的喜好,时不时给她夹菜。夏暖记得自己刚回南家时爸妈每一次给她夹菜,她都诚惶诚恐,总觉得不习惯。但是南秀却能接受得十分自然,明明不是亲生的,却永远不见她有一丝一毫愧色和忐忑。
而且南秀回来得越少,妈妈对她的态度反而越好。
夏暖总觉得妈妈的举动带着似有似无的讨好,处处待南秀小心翼翼。
直到心里的不舒服逐渐压不住了,她握紧筷子,霍然抬头问南秀:“我和陈清礼的事,是你和妈妈说的吗?”她语气很平和,像是随口一问,嘴边甚至还带了浅笑。
南母愣住了,诧异过后微带责备道:“暖暖!”
陈书则抬起眼。夏暖余光看到了,强撑的平静瞬间崩裂,有些发憷地垂下眼睫。她嘴唇轻轻颤抖着,委屈不已。
南秀真是被飞来一口大锅扣在了头上,意外地皱皱眉,说:“不是我。”
南父虽然也意外,可态度还是向着夏暖的,看了看妻子,沉吟后说:“两个孩子年纪相仿,能走到一起没什么不好。”
他又看了一眼陈书则,随口问:“书则,你怎么看?”
陈书则没什么表情,“这与我们夫妻没什么关系。”
说完给南秀夹了一筷子菜。
南秀觉得莫名其妙,而夏暖避开了她的视线,不再说话了。
南父打圆场道:“继续吃饭吧。”
夏暖却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便起身离席了。
南母不放心,与南父面面相觑片刻也跟着上了楼,在卧室门口敲了半天门夏暖都没有应声。
她推门走进去,屋子里一片漆黑,将灯打开后发现夏暖侧躺在床上流泪,心疼不已地坐在她身后的床沿边,摸着她肩头自责地说:“是你姑姑看到了。她也没有别的意思,但我怕你误会才没敢明说。”
夏暖知道姑姑更喜欢南秀,眼泪掉得更凶。她抹了一把泪,坐起身含泪说:“对不起妈妈……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南秀之前帮过我,可我还是嫉妒她。”
她自暴自弃地把心里话都讲了出来:“您和爸爸养育她这么多年,但她总是找借口不回来看你们,今天回来也不见笑一笑,您却一直在讨好她。”
南母一脸受伤,微红着眼睛说:“我不是讨好她,我养了她二十多年……”她吞下后半句话。在暖暖面前万万不能说南秀就像亲生女儿一样,不然岂不是在暖暖心上插刀?
丈夫是怕与陈家交恶,她却是真的舍不下南秀。尤其南佳云在电话里和她认真聊了很久,说南秀从小到大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是爸爸妈妈能留在家里陪她。她反思这么多年没能做好一个母亲,现在尽力弥补给夏暖,事事先以夏暖为重,但看到南秀时也会愧疚。
夏暖趴进她怀里,低声说:“是夏家人造成了所有的悲剧,您和爸爸愿意认她做女儿,但她还是悄悄去夏家曾经的住处看了。”夏暖和邻居家的女儿是同学,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一直忍着没说,但此刻说完她又后悔了。
她有时候会想,为什么两人不能彻底归位呢?为什么南秀不能做回夏家的女儿,要来平分她错失多年的父爱和母爱。
南母沉默很久,抬手摸摸夏暖的头:“那毕竟是她的亲生父母,人都死了,总归是要去看看的。”
夏暖哽咽着反复说:“对不起……对不起……”
南母搂紧她,同样在流泪:“不是你的错,是妈妈的错。”
欠了南秀的已经无法弥补了,因为现在找回了亲生女儿,注定只能补偿在亲生女儿身上。如果继续对南秀好,暖暖永远也无法抚平内心的伤痕,这是她的心结。
非要做一个选择,她会选夏暖,选这个自己亏欠了二十多年的亲生女儿。
南母哄睡了夏暖,下楼的时候南秀从沙发上站起身,“妈,我和书则也该回家了。”
桌上的菜只吃了一点点,忙活了那么久,最终混乱收场。
南母嗯了一声,原本想嘱咐女婿陈书则的话连同对南秀的关切都咽回了肚子里。送他们出门时她和南父肩并肩站在门口,两人都没有讲话,起初南秀无知无觉,还在认真提醒着:“上次让你去医院复查身体,医生已经帮你找好了,你头疼的毛病一直都没好,可别忘了。”
南母抿抿嘴,又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连南父都不由得侧目。
这回南秀终于察觉到了,看向南母停顿了一下。陈书则抬手轻抚在她后脑,低声说了句:“回家了。”
南秀回神,用很低的声音说:“那我们走了。”
走出别墅的南秀有些失魂落魄,脚步越来越慢。陈书则刚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就被她从后面抱住了腰。
他转过身把她抱在怀里,也不问她怎么了。
天上的星星很多,星空广袤,夜风微凉。他用外衣裹住她,抬头看了一眼,突然清了清嗓子。
“我那天看到一个关于指南针的故事。”
南秀心情低落,原本并不想说话,但紧了紧手臂,还是忍着泪意问:“……什么故事?”
“有一天,指南针在路上边走边哭。路人见到后很奇怪,就问它‘你为什么哭’,指南针哭着答‘因为我找不到北了’。”
南秀起先还没听懂,渐渐反应过来他是在讲冷笑话,等他讲完忍不住轻笑出声,吐槽说:“好冷啊。”
尤其他的语气又没什么起伏,显得冷笑话更冷了。
陈书则顿了一下,又说:“你知道什么交通工具最喜欢哭吗?”
南秀抬眼看他。
他低下头,看到她眼睛里水蒙蒙的,小声说:“是火车。”
有一滴眼泪还挂在南秀腮上,她要笑不笑地盯着他问:“为什么?”
“因为,呜呜呜呜呜呜呜。”他一本正经地讲。
南秀破涕为笑,踮起脚和他接吻。
陈书则身体向后靠在车上,抱紧她轻又认真地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