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秀买了匹马一路向南走。身上仅有一小部分孟微勤曾塞给她的银子作为路费,如银票首饰之类的东西她全留在了孟府。
天气渐热,她骑在马上被晒得满头是汗,想着已经离洛阳城很远了不用再急着赶路,索性停在路边一处茶棚歇脚。坐下后一边喝茶一边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很快被坐在不远处的几个男人吸引了视线。
这群人样貌都很年轻俊俏,穿戴不凡,每人手上还佩有刀剑,看起来训练有素,又因为实在太过安静,反而在这间简陋的茶棚中显得很扎眼。连南秀都能一眼看出他们当中是由谁发号施令,因为那人的气度明显区别于其他人,身穿一件深蓝色外袍,黑色腰带上镶着玉扣,正静静坐着。
他居然生得比她这个女人还要白,身形清瘦,肩宽背直,握着茶杯的手指修长有力。过于好看的人总是会让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南秀也不能免俗,谁料他旁边坐着的男子忽然抬头迎上了她的视线,目光锐利且不善,紧接着剩下的几人也朝她看了过来,只除了他本人依旧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南秀怕无故惹事,赶紧收回视线低下头继续喝茶,但仍能感觉到那些人还在盯着自己,过了好一会儿头顶的压迫感才慢慢消失,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也加快了喝茶的速度。
几杯茶下肚后她起身准备离开,手才握上包裹,余光却见方才在那桌坐着的一黄衣男骤然栽倒,桌子上的茶壶被他撞翻在地上发出很大一声脆响,随即四分五裂,一片碎瓷直接飞溅在她脚边。
黄衣男仰面躺在地上抽搐起来,同桌的人立刻将他团团围住了,所以南秀只来得及看清一眼,发现他脸色发紫,仰起的脖子上浮现出点点紫斑,一看就是中了麻漆草的毒。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一帮人围着他束手无策,显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只能做些无用功,再拖延一会儿工夫人都该死透了。
父亲行医多年,她又是耳濡目染长大,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摸摸肚子,为省路费她好几顿饭都没吃饱,现在又饿了。
“我救他,你们请我吃饭。”她站在两步外对他们说。
一身蓝衣的黎玹站起身看向她。
她赶路多日风尘仆仆,从头到脚只能勉强算是干净,汗湿的发丝还贴在巴掌大的小脸上,闪烁的眼神显出几分警惕,还是该在家中被父母保护的年纪。
南秀握了握手中粗陋的剑鞘,她这把剑和他们的相比根本不够看,是用很少的钱买来防身的。
她也没有继续靠近这些人,抬起手从衣领内扯下戴着的红绳。绳上坠着一个圆滚滚的小铜球,她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用力抛给了黎玹。看他稳稳接住了,才说:“他应当是中了麻漆草的毒,这里面的药丸可以解这种毒,捏碎了就水给他服下便好。”
黎玹朝她道:“多谢。”
……
南秀吃饱后坐在客栈的房间里发呆。
蓝衣男子名叫黎玹,她救的人是他的亲卫,现在也如愿得到了他给的一大笔钱财。不过中毒的人还没醒,所以这些人不肯放她走。但她又没做任何坏事,因而面对这样几乎被软禁的状况也并不觉得心虚。
只是按理说那个中毒的人早该醒了,可直到现在还是没有人来告知她结果,假如出了什么其他的意外,倒是真给自己找麻烦了……好在那个叫黎玹的看起来很讲道理,态度也很温和,应当不会胡搅蛮缠。
南秀又坐着想了一会儿,决定去找黎玹问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房门口无人把守,只是无法随意下楼,她走到楼梯边礼貌地询问守卫,想知道黎玹的房间在哪里。
守卫早得过吩咐,对南秀知无不言,痛快地为她指了路。
她绕过一个转角来到黎玹房门前,欲敲门的手刚要落下,就听到里面有人语气恭敬地说:“那位南秀小姐便是孟家要找的贼女……说她偷了家中至宝。”
闻言她神情一变。
隔着轻薄的木板门,说话的人又继续道:“孟家飞鸽传书想请您帮忙寻人,居然正巧被咱们撞见了,倒是省了许多事。”
南秀的神情从惊讶变为疑惑,又转为被误解的羞耻——她怎么会偷孟家的东西?可即便知道自己是清白的,此时此刻怀中那一点点被自己带走银子突然显得滚烫起来,她局促地捏起拳,眼眶潮热。
房内的主仆二人静了下来。
两人都是耳聪目明的高手,听到门外渐渐离开的脚步声,东平道:“是否要将她提来审问?”
黎玹摇了摇头:“她救了西平,若孟家当真因她丢了什么,钱财我自会替她补上。”
虽然传书托他帮忙找人,他也猜出孟家根本没有丢失至宝,不然早已经派出自家下人追到此处了,而且他并不认为那个小姑娘是个贼人。她眼睛透亮,为人良善,之前西平毒发她犹豫一番还是出手相助便是最好的印证。
东平回想着南秀的模样,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不过敢独自在外赶路,可见就不是什么柔弱的娇贵小姐。但因为公子识人素来很准,所以他也不再对南秀心存偏见了。
只是两人没想到方才离开的人竟很快又折返回来了,还主动敲响了房门。黎玹与东平对视一眼,示意他去开门。
东平打开门,看见南秀抱着包袱站在门口。他天生一副严肃相,已经尽量缓和神色,问道:“您这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南秀的动作打断了。
南秀立在门外没动,只将怀中抱着的东西扔进了门内,又将手里一直攥着的钱袋子丢在上面,飞快说着:“这是我全部的东西了,还有你们给的钱,大可以亲自来翻来查,看看我到底是不是所谓的贼女,有没有偷走他们孟家的东西!还有我住的房间,也派人一并去搜了吧。”
她仿佛憋着一口气,说完后脸涨得微红。
黎玹认真望着她,没有说话。倒是东平被她这一通话闹了个大红脸。
“我——”东平似乎想解释,但看她眼底红红的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急得额上都开始冒汗了。
南秀强忍下委屈,把后背挺得直直的,毫不畏惧地说:“我确实是你们口中的南秀,也确实是从他们孟家偷偷跑走的,但我只是不想继续呆在那里叫孟大哥为难罢了。”
没想到自以为好心的离开,竟叫人在背后偷偷泼了她这样一盆脏水,委屈无处发泄,想不明白为什么孟家人要说她是贼。
黎玹俯身将她的东西拾起,又拍了拍上面的薄灰,走到她面前。
越想越难受,她一滴泪忍不住,其余的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往眼眶外涌。黎玹向她靠近,她忍不住后退一步,低垂的眼帘内闯进他一只如玉的手,将包袱和钱袋子递到她面前。
她没有伸手去接,瓮声瓮气地强装坏脾气道:“还不快仔细翻查?这次不查,等我走了你们别想抓住我。”
黎玹低声一笑,柔声说:“你这便要走?”
南秀身体一僵,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没什么底气地反问:“怎么……你们要强定我的罪不成?”
撞进黎玹带笑的眼中,听他道:“你这样走了,脏水可就洗脱不了了。”
南秀心口一松,道:“我不在乎。”她将包袱从他手上拿回来,却没再碰那个钱袋子。
“这个不要了?”黎玹将钱袋子又再次递给她。
“可不敢再拿了,若你们反口说是我偷拿的,我当真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她抿抿嘴,定了定神,看向他认真道,“感谢你们请我吃了一顿饱饭,方才过来是想问你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并非故意探听你们讲话。如今说清楚了,这便要走了,后会无期。”
她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善良明理,受了委屈流着泪也会为自己认真分辩。黎玹收起了浅笑,认真道:“随我回洛阳,我可以为你洗脱冤屈,等事情结束再回报你的恩情,派人送你去想去的地方。”
南秀拒绝说:“谢谢你,当真不用了。”
她语气十分坚定,黎玹沉默了一瞬,想到她对孟微勤的称呼,又问:“你与孟微勤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恩人。”南秀将二人所谓的婚约抹去不提,真心想要成全孟微勤和徐引襄。她和父亲救他本就不图回报,父亲临终前把她托付给他,也是怕她无人照顾,但被无故冤枉了又难免生气,所以才会和黎玹强调自己对孟微勤有恩而非欠了他们孟家的
她细看黎玹的表情,发现他是真的愿意相信自己的话,心情轻松许多,忍不住对他多说了几句:“既然你也认得孟微勤,若回洛阳之后看到他还在找我,麻烦和他说我在洛阳住不惯也吃不惯,不想呆在那里了,不用再找我。”
说完后她的表情又重新变得失落起来,在心里想着:她被污蔑成贼女的事,孟大哥知情么……如果知情,那这番话又有什么转达的必要呢?
她不愿回洛阳去,黎玹也不会强求,到时自会想办法帮她洗脱冤屈。又看她满脸纠结,仿佛能看穿她心思一样,说:“传信给我的是孟家的老夫人,并非孟微勤。但他究竟知不知晓此事,我目前也还无法断言。”
黎玹很少向人许诺什么,但她失落的表情实在过于明显,于是道:“不论他知情与否,我回洛阳后都会代你向他解释清楚,你大可以放心。”:,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