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下雪。
而且是大雪。
一夜之间,天绝盟乍然投入一片白皑皑的雪海之中。
蒙雪的天绝盟,仿佛是一个外冷内冷的霸者,冷血冰心,绝对不容世人冒犯。
沈浪在迷蒙的晨曦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盆烫热的水,踏着湿滑的雪地,朝着天绝盟的客厢走去。
为免被霸苍穹发现程风帮他之事,他并没有披上程风给他的棉袄。
那棉袄,也只得留待晚上回到小庐中才可享用。
故此际他还是一身单薄衣衫,人如衣薄,衣如人薄,两者怎可敌此迎面袭来的风雪,沈浪遂冷得不住颤抖。
好几回,他还差点儿摔倒呢!
但仍是紧咬牙根,步步为营,因为了手中捧着的那盆水,是捧给一个在江湖中举足轻重的人,洛阳城城主——东方一枭。
原来东方明在比试中被向归云轰至五痨七伤,一时间不便于行,故东方一枭与霸苍穹结盟后并没即时离去,只为让东方明能够稍事歇息一夜,即使翌晨他依旧举步维艰,也不必为舟车劳顿而伤元气。
客厢中。
“想不到霸苍穹手下居然会有这么厉害的徒弟。”说话的是东方明。
东方一枭接道:“这一点为父也始料未及,向归云所使的剑法即便是我也未曾见过,绝不是霸苍穹所授,想那向归云必定是带艺投师。”
东方明又道:“爹,孩儿已经将向归云的剑法记了个大概,等回去以后我再请教师父,说不定他老人家能知道这剑法的来历。”
“嗯。”东方一枭点点头。
东方一枭又皱眉道:“除了向归云之外,还有那个叫程风的小子,看他年纪轻轻就已身怀绝顶轻功,不过我倒是知道他的腿法是霸苍穹所传,这一点错不了。”
“跑得快又怎样?遇到我的洛阳八景就算他轻功再高也只能任我宰割……啊,好疼!”
东方明说到激动处,牵动了伤势,疼得龇牙咧嘴。
东方一枭又道:“话虽如此,但我总觉得程风和向归云绝不简单,他俩的体内似乎隐藏着某种惊人的潜力,在极端情况下可以发挥出不可思议的力量,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没察觉到,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能成为比霸苍穹更强大的威胁。”
“如此说,这两人非死不可。”东方明冷笑道。
“嗯,此事虽势在必行但仍需从长计议,眼下我们……什么人!”
东方一枭大喝间一掌击出,磅礴掌风撞开房门将门外之人吸了进来,来人被东方一枭狠狠地掐住了脖子,痛苦挣扎。
东方一枭看清来人后,惊异道:“是你?”
此人正是沈浪。
东方明大声道:“是不是霸苍穹派你来偷听的?”
沈浪此时呼吸困难面色赤红,挣扎着说道:“城主,我知道你们要对付程风和向归云,我有办法,我可以替你们作内应。”
东方一枭听了眼前一亮,松开了沈浪,道:“说说你的想法吧。”
沈浪咳了良久终于缓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凑近东方一枭身畔耳语了几句。
东方一枭立马目露喜色,拍案道:“好,就照你说的办,倘若此事功成老夫绝不会亏待你,你这就去准备,晚些时候老夫会派人联系你。”
“是,那小人告退。”沈浪躬身退出房间。
东方明道:“爹,这个沈浪背信弃义卖主求荣,他今天会出卖霸苍穹明天也会出卖咱们,绝非可托之人。”
东方一枭讳莫如深地一笑,“这一点为父岂有不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有利可图,即便是有血海深仇的两个人也可暂息干戈不是吗?”
东方明想了想,道:“父亲教训的是,那我们接下来还要留在天绝盟吗?”
东方一枭道:“今夜三更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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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不行!”
登龙楼内,霍地响起了霸苍穹一声肯定的答复。
只见站在楼内的除了常笑笑,还有吴霜、向归云与程风。
而霸苍穹这个答复原来是向程风而发的。
但听得霸苍穹道:“为师虽因你大挫洛阳城锐气而应承给你奖赏,但并不表示会答允你任何请求,特别是这个!”
程风恳求道:“师父,弟子只希望能偕同沈浪一起回凌云山为父立墓,这要求并不过分,难道也不可以?”
霸苍穹以一种极度怀疑的口吻问:“嘿,你素来并不喜欢留于天绝盟,如此一去,怎保证你会鸟倦知还?”
在旁的吴霜见二人僵持不下,插嘴道:“师父,我看风师弟也并非言而无信之人,而且即使他不回来,我们天绝盟分坛遍布神州,总有法子把他找回来的!”
霸苍穹坚决道:“纵是如此,为防万一,也不能让他离开天绝盟半步,一旦出了岔子,谁敢保证?”
是的!人心难测,万一程风与沈浪一去不返,以霸苍穹向来严厉之手段,为他俩保证的人必定遭殃!
吴霜虽有意相帮,但此等罪名他实在担戴不起,也就即时噤声。
程风眼看屡求无效,心知再求下去也是枉然,只得低下头黯然道:“既然师父如此坚决,那……弟子告退了。”
他说着转身,缓缓步出登龙楼。
一直不语的向归云静看着他低首离去的背影,目光中竟猝地闪现一阵异样神色。
其实为父立墓,仅是一个很基本的要求罢了,可是连这件事竟然也无法办到……
向归云也曾目睹程风在雪夜里给沈浪送衣送食,这样的人又怎会言而无信?
这样的人理应得到好报的。
既然苍天无道,不给他应得的好报,那,满手罪孽的魔又如何?
就在程风刚刚步出登龙楼的刹那,向归云陡然道:“让我保证他。”
此语一出,不独吴霜与常笑笑大感意外,连霸苍穹亦有少许变色,不过他依旧气定神闲地笑道:“哈哈,云儿,你是老夫座下绝不留情的爱将,怎么忽然活得愈来愈像人了?”
霸苍穹这句话虽是随心所发,然而却一语中的!
真的!向归云愈来愈像一个活人!
他素来像一个死人,本应对一切毫无感觉,如今又为何挺身而出?
霸苍穹续道:“云儿,你可知道要当这个保证人,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代价?向归云心想,别和他说代价,还有什么比他加入天绝盟付的代价更可怕?
他当然不会答,只是等他说下去。
霸苍穹朗声道:“好!老夫就和你打赌!我决定让风儿与沈浪前赴凌云山,不过……我要你与他俩一起前去,沿路一直监视二人,直至他们返回天绝盟为止。倘若他俩在半个月内还没有回来的话……”
他说着斜斜一睨向归云,狞笑着说出向归云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吴霜与常笑笑一听之下,两者皆陡地大骇,吃惊地回望向归云。
只见他默然点头,无言地答应了这个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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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风本以为自己此番为天绝盟立下大功,霸苍穹必会对自己有求必应,谁承想竟会被如此无情地拒绝。
他一边朝风云阁的方向踱去,一边正自想得出神,陡地,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声音骂道:“臭丫头!贱丫头!还不给我走快点?”
程风听闻此女子声声“臭贱”,骂得如此狠毒,不由微微一眺,但见两丈外有一中年女子拉扯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正在边打边骂。
姗姗弱女,本亦长得俏丽可人,可惜此刻满脸瘀伤,显见这中年女子出手奇重,且女孩的秀脸亦满是泪痕,状甚可怜。
事实上,她确是十分可怜。
那中年女子又是一掌狠狠掴在女孩脸上,骂道:“贱丫头!谁叫你端汤给秦宁总教时摔破了碗?回去后我定要把你拆骨煎皮!”
说着正欲举掌再掴,蓦地,掌未发已被人一格。
中年女子猛然回身,破口大骂:“什么人如此斗胆?”
随即发现来人,正是盟主第三弟子程风,登时容颜失色,吓得仆跪地上,颤声道:“小人……侍婢主管……香莲,向……风少爷问安。”
原来这女子是侍婢主管,程风在此之前虽然没见过她,但他自成为霸苍穹入室弟子后,天绝盟许多徒众早于各个地方见过他,侍婢们更听说霸苍穹收了一个俊秀绝伦的三弟子而争先恐后地在埋伏在各个角落偷偷观望。
“你没事吧?”程风上前将女孩儿扶起,顺手捋了捋女孩额前凌乱的发丝。
女孩儿脸一红,娇声道:“小婢绮梦,谢风少爷出手相救。”
“绮梦?真是个好名字,你平时是做什么的?”程风问道。
“倒也没有什么,就是打打杂罢了。”绮梦说得极是清淡,但程风看她面容颇为憔悴,一双纤嫩的柔荑已有不少淤青或伤口,实是我见犹怜。
这是自己这次虽然帮了她,但自己走后那侍婢主管香莲势必要迁怒她。
程风想了想,道:“这样吧,不如你到风云阁来吧,那里清静些,也不怕有人欺负你,怎么样?”
绮梦听到程风如此说先是一喜,然后又怯生生地望了眼侍婢主管香莲。
程风立明其意,遂问道:“香莲主管,可以吗?”
“好好好,当然可以,风少爷能看上这贱……哦不不不,看上这姑娘是她的福气。”侍婢主管香莲诚惶诚恐道。
程风点了点头,“那就这样说好了,不过现在也晚了,你明天再过来吧。”
绮梦羞赧地点了点头,“是,多谢风少爷垂怜。”
就这样,向来沉寂的风云阁从此再不用其余侍婢料理,因为它已增添了一名稚婢——绮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