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临,又是三个月。
天绝盟位于天山之巅,它的寒夜,比方圆百里内任何一个地方的寒夜更寒。
也许,真正的冰雪不久便要降临了。
这是程风与向归云在天绝盟即将迎来的第一个冬天。
……
已是二更天,风云阁的庭院内劲风虎虎。
在这样寒的夜,这个瘦小的身影却是汗如雨下。
他似是在修炼某种腿法,只见其时而腾飞如大鹏展翅,时而翻跃如风中飞鱼,时而猛如狂风骤雨,时而旋转飞升悄无声息。
程风已经在此练了一个时辰了,天山虽也是气候偏寒,但与凌云山的冰天雪地一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失去了凌云山独特的地理气候,程风的功力反而进展缓慢,故而只有倍下苦功。
他本不喜习武,但与金巧妆的约定和父亲的惨死已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守护自己的一切。
这套腿法叫“御风腿绝”,是霸苍穹亲自传授给程风的武功。
有意思的是,霸苍穹只是传授了武功典籍,但这“御风腿绝”却是他自己都不会,只是让程风自行修炼参悟。
这套腿法疾似飓风快如闪电,所谓招未至力先到,可有先发制人横扫千军之效。
霸苍穹见程风体态修长,腿肌扎实匀称,实是个练腿功的好材料,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将“御风腿绝”的秘笈交给了他。
经过三个月的苦练,程风的“御风腿绝”已有小成,如今他一抬腿便可瞬间踢出七八脚,此等实力已足可叫江湖中的许多高手咋舌不已。
可程风并不满足,他始终觉得自己还能够更上一层楼。
还有“御风腿绝”,程风总觉得这套腿法似乎意犹未尽,理应还有更大的发挥空间,但到了第六式却戛然而止,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抱有同样想法的不只是程风,还有一直于暗中观察程风的向归云亦有此想法。
因为在向归云杀死林鸿之后,霸苍穹也终于放下戒心将一本叫做“蔽天神掌”的掌法秘笈交给了他,让他好生研习。
与程风的情况一样,向归云仅是匆匆一瞥就已觉此套掌法虚实结合变幻莫测,绝对是顶级的高深武学,但也同样有种似尽未尽之感。
霸苍穹的想法向归云怎会不知?
他之所以不把自己的武功教给自己和程风,就是怕二人今后生变造反,如果二人知晓了他的武功路数将会对他十分不利。
不光是风云二人,就连被他器重有加的吴霜也同样戒备,他的武功也并非霸苍穹传授,同样是霸苍穹交给了他一本秘籍让他自行修炼。
依照霸苍穹的性格,这些武功秘籍说不定已经被他篡改过,他只消一出手就能将这些招式破得一干二净。
另一边,程风终于收功,只见他纵身一跃来到“风云阁”二楼的屋檐上,推开自己房间的窗户跳了进去。
向归云暗想:“这个程风的功力虽不及我,但他的轻功确实比我要高明不少,霸苍穹身边有吴霜这个帮手,等到与霸苍穹决一死战的那一日势必少不了程风协助。”
向归云此时还未有将程烈寒真正的死因告知程风,因为时机未到,倘若现在就将真相告知程风,以他的个性未必能像自己一样沉得住气,万一他露出了破绽多半还会牵连到自己。
所以向归云必须等,等到他与程风变得足够强大,还有那个不知前景如何沈浪……
就在向归云也准备回去休息的时候,本该已经上榻安眠的程风竟又从风云阁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一床棉被,径直朝天绝盟北面走去。
这样夜了,程风拿着这些东西去做什么?
向归云也很好奇,所幸程风没有用轻功,他能够稳稳地跟在程风后面。
天绝盟占地甚广,两人这样一前一后,一明一暗,走了约有半柱香的时间,程风终于停了下来,而他所来的地方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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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在马槽外生了一堆火,一面煮着一锅加上些微肉碎的稀粥,一面就火取暖。
夜愈深愈寒,他身上仅披一袭单薄衣衫,冷得牙根打颤,唯有拼命搓着自己那双小手掌儿,频频向掌心呼气,自言自语:“啊,真冷!天山上的寒夜……可比别的地方……冷上许多呢……”
沈浪纵有武艺终于也难抵受,逼于无奈揪起那锅未成气候的粥,急步跑往马槽畔的小庐内。那是他栖身之所。
原来沈浪在离开程风之后,常笑笑以为程风是有意要让沈浪难看,故而将他安排在了最脏最累的马厩里,而且偌大的马厩里还只有他一人干活。
沈浪自然不知这是常笑笑自己的意思,只是把这一切都记恨在了程风的身上。
那间容他栖身的小庐也是异常狭隘,仅可容下一张小几和一张炕床。
沈浪进屋后连忙以火摺子点燃炕下的枯枝,再一股脑儿跳往炕上,才乍觉暖和不少。
可是小庐本和马槽一样只以木搭成,而且比马槽的木条排得更疏。
这里一条数寸阔的空隙,那边另有一条。
北风又吹得如此起劲,“眉飞色舞”地从四方八面乘机渗入,沈浪只好抓着一堆干草在瑟缩。
啊,真是人不如马呢!
马槽那边虽是以木搭成,但搭得密不透风,惟恐马儿冷坏了。
“马儿马儿,你比我沈浪更矜贵呢!”
沈浪想到这里,又不由自主地从怀中取出一封发黄的信。
这封信是沈浪醒来以后就发现被塞在自己怀里的,信封内正是家传心法火麟诀和盖日剑法。
他虽然不知道这是谁塞进他怀里的,但这无异于是天赐良机,他坚信有了这两本秘笈以自己的天资想要超越程风根本不是问题。
但盖日剑法并不太适宜小孩习练,勉强为之只会走火入魔,故沈浪迄今仍未开始练剑,皆因一旦试验,无论如何亦是百害而无一利。
来到天绝盟的这三个月里,他无时无刻不想再回一趟凌云山,亲自祭拜亡父。
这又何尝不是程风日夕想做的事?
可惜无论他如何向霸苍穹请求,霸苍穹还是一口拒绝,除非……
程风答充助他去打铁桶江山!
这个条件实令程风感到异常为难,此事终于一拖再拖,两个孩子自加入天绝盟后便从未获准踏出天绝盟半步,俨如囚犯一般。
沈浪盛了一碗稀粥,轻轻呷了一口,只觉十分满足。
因为今晚这锅粥不单热气腾腾,且还比平素所煮的粥多添了少许肉碎。
这些肉碎是沈浪偷偷从厨房的厨余之中偷拿出来的,天绝盟实力雄厚,能养活上千号人,自然会不会去在意这点细枝末节。
他又不禁打了个冷颤,想起了那个对谁都是面如冰霜的向归云,不下数十次,每当沈浪碰上向归云时,向归云总是木无表情,也没有看沈浪一眼,直行直过,沈浪的小心灵总受到很深的伤害……
嘿!他不望我,也许在他眼中,我根本就不存在,也许他在看轻我……
其实向归云又何尝认真地注意天下会其他人了?
只是由于沈浪心内那股自然而生的自卑感,便心想向归云在看轻他沦为贱役。
正因如此,尽管目前自身处境堪怜,沈浪还是坚决留于天绝盟,一来因为无家可归,二来,固然是为了等待吐气扬眉的一天,届时他必会给所有看轻他的人还以颜色,包括程风。
然而想来想去,毕竟仍属痴想,他年纪实在太少。
粥已渐冷,沈浪连忙再添了一碗稀粥,“骨碌骨碌”地往嘴里灌,企图争取粥水的最后余温;可惜这碗粥并未为他带来丝毫温饱的感觉,他随即又想再添一碗,才发觉锅已见底。
啊,沈浪沈浪,你人这么小,胃却这样大,真不争气呢!
如今还仅是一夜之始,却已不得温饱,简直不敢想象如何可以熬过此漫漫寒夜。
沈浪又冷得抓着乾草,瑟缩于炕上一角,小小无依的生命,正自不知所措,倏地,小庐的门给吹开了。
吹进来的当然是风,可是却并非凛冽北风,而是另一股温和的风,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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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浪的嘴巴张得很大,大得可以一口吞掉一个馒头。
他很惊讶,非只因为程风乍现,而是为程风背上掮着的那个粗布袋子。
这个特大的袋子,内是像是藏着很多东西。
“你来做什么?”沈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但他的牙冠都在“咯咯”打颤。
程风见他如此窘迫也并未嘲笑他,而他也不是三更半夜跑来看沈浪笑话的。
只见他将手中的棉被丢在炕上,又将背上的布袋放在了床边的小几上。
“这些棉袄和被褥你拿去用罢,布袋里有吃的,记得不要吃得太快。”程风交待完转身便走。
沈浪不顾寒冷追出屋子,却发现小庐四周空荡荡的,放眼望去根本不见半个人影。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乘风而来,又随风而去。
但留在屋子里的东西又确确实实告诉沈浪,程风方才真的来过,他为何要帮自己?
沈浪神情凝重地走回屋里,将床褥铺平在炕上和衣一躺,“程风,我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你了。”
这一夜虽令人难眠,沈浪最后还是睡着了。
假如,来生又复如此痛苦的话,那将如何是好?
前路实在过于漫长,难道真的终生皆要敬茶喂马,坐以待毙?
不!最重要的还是必须掌握明天!
谁甘于在这浩瀚人海中就此湮灭?
幸好还有明天。
这一切也同样被向归云看在眼里,他太明白程风的心思了。
程风会如此做皆因他感到太孤独了,他认识的人除了沈浪以外都死了,他也和沈浪一样都失去了父亲,无论如何,他俩也总算是共过患难,有此举动实在太正常不过。
可向归云自己呢?
仇恨使得本就沉默寡言的他变得更加孤僻,他将自己的“心”用仇恨的锁链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里。
这份仇恨一日不消,他的“心”也将永无自由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