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宴之后,已是一脸醉意的朱慈煊,却又把邓凯单独叫来客厅之中,与他对面密谈。
这般夜深之时的单独接见,既是朱慈煊为了表示对邓凯这位往返奔波的老臣一点关怀,也是希望能听听这位忠臣的一点想法。
一番寒暄之后,朱慈煊便低声道:“邓侍郎,孤有话,想问问你。”
邓凯一怔,立回道:“殿下有何话语,但问无妨。”
“邓侍郎,你在禀报中对孤说,那郑泰总共统领了三千兵马来此,为何孤今天细观其部,反复确认,也不过区区有四五百人罢了。且这些兵马,多以老弱居多。故而孤想问问你,他们其余的精锐兵马,究竟是何原因,没有一齐来龙州?”
邓凯闻言,顿是陷入沉默。
不过,面对朱慈煊满是探询的目光,他略一沉吟,还是直接回道:“殿下,恕臣直言,之所其余兵马未到龙州,是因为郑氏怀有二心!”
邓凯这言,令朱慈煊心下一凛。
他怔怔看着对面已然长出了不少头发的邓凯,看着他阴郁峻冷的表情,不觉紧紧地抿住了嘴。
邓凯却迎着他的目光,继续往下说道:“郑泰等人,与我等一道来到龙州,虽然他们在表面上作出恭顺的模样,但臣窃以为,他们在内心深处,只怕未必有多愿意效忠殿下。以臣看来,他们此番来这里,一是要看看太子殿下究竟是何等人物,从而决定将来对殿下采取何等对待态度。二是他们想要激将殿下,利用殿下年少冲动的特点,来为他们火中取栗,反过来去对付他们最大的敌人郑袭,当然,也许还包括那正在金厦之地的郑经。”
朱慈煊面容平静,只是听着邓凯继续往下说。
“可叹他们这番精心算计,一心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以为延平郡王报仇为由,故作慷慨激昂之态,却是想着要好生拿捏要挟殿下本人,实是令人齿冷得很!好在殿下聪慧过人,迅速就看穿了他们的这点小小伎俩,一番回话既义正辞严,却又并不立即决定黑白是非,倒是圆满通达,毫无错漏。且殿下此番回复,倒是令郑泰在众人面前颇为丢脸呢。也许,也更能令他在心下明白,殿下决非是那种糊涂冲动,可以任他轻易拿捏之辈。”
朱慈煊微微一笑,轻声道:“难为邓侍郎你看得细切。想来郑泰此举,不过是想要以出其不意之势,以假作忠义之名,来要挟于孤罢了。孤当时洞若观火一般,岂能轻易受其挟制。”
邓凯点了点头,又说道:“殿下这么作想,确是睿智非常。其实不需要臣多言,凭殿下之天纵英明,也必可觉察到郑泰等人想要趁机挟制殿下,同时又首鼠两端的处事态度。”
“哦,是么?”
“殿下,那郑泰郑鸣骏郑缵绪三人,在离开台湾后,一路前往暹罗的海路上,便是时常单独聚在一起,闭门谈论到深夜。我等虽然不得参与其中,却也能大致猜到他们那点小九九。他们必是想着,此番前来龙州,要在表面上对殿下恭顺效忠,但内地里却绝不希望殿下去染指他们的内部势力。这就是为什么,郑泰等人只带了数百老弱兵丁来到龙州,却把两千五百余人的精锐,以及全部的三百余艘船只,尽皆留在暹罗海岸处的郑氏驻泊点。他们无非是想着,要在表面恭顺之时,同时又要刻意与殿下保持距离,防止手下这点兵马船只被殿下给占夺过去。”
说到这里,邓凯眨了眨眼:“郑氏这般首鼠两端的朦昧态度,殿下却当何以应对?”
朱慈煊淡淡一笑,轻声道:“邓侍郎,孤倒觉得,郑氏此举,虽然多有令人齿冷之处,倒也符合人之常情。”
“哦?殿下何出此言?”
朱慈煊目光幽沉,沉声回道:“因为孤现在实力太弱,又是草创之初,未来的局面究竟如何,却是没有人敢打包票。所以孤要说,郑氏在表面恭顺之时,又刻意与孤何持距离,亦是人之常情。毕竟,孤若是将来发展不顺,甚至遭遇挫折的话,他们便可毫无挂碍地起身开溜,最低限度也得让自己少受损失。他们这般算计,孤心下却是清楚得很哩。”
说到这里,朱慈煊又是低低一叹:“其实,这样的算计与博奕,不单郑氏如此,就连现在正处于危境之中的夔东诸家,还不都是同样的心思么。除了一个李来亨外,为什么其余的夔东十二家,一直没人来投靠孤,就是因为他们对孤现在的状况以及将来的发展,怀有深深的疑虑,才皆会这样采用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这就为什么,孤会说他们这般选择,亦是人之常情。毕竟,在孤并没有做出真正的一番业绩出来前,他们不愿意把鸡蛋都会一个篮子里,倒也是很正常的选择。”
“所以,孤认为,可能过上几天,郑氏一行人便会以驻泊点的兵马与船只,需要他们回去看顾为由,向孤提出辞行之请。而他们要这样做的话,孤也决不会对他们加以阻拦,更不会去打他们兵马与船只的主意。毕竟,在现在这般艰难时刻,指望所有人都能与孤同甘共苦,那是不可能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随他们去吧。至少,他们能在表面上对孤表示服从与尊重,也算是一份微弱的支持了。”
朱慈煊站起身来,缓步踱到窗前,怔怔地望向窗外,目光停在极其遥远的地方。
“若想要郑氏能真心在服从于孤,效忠于孤,那孤在将来必定要有所作为,必定要有所成就,要能让他们看到希望与利益,看到前程与官位,才能得到他们的真心效忠。所以,孤作为大明监国,必须要挽狂澜于既倒,必须要一路走上成功,身边的追随者与效忠者才会越来越多,才会真正被下属与百姓所拥戴。这样一条艰险又曲折的道路,就是孤的宿命之途。孤别无选择,也别无退路,唯有拼尽全力,接尽已之能,去与清虏斗争到底,方是根本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