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邯的淡定远远超出蒙恬的想象，在生起火堆后，居然就在达录身边睡着了，看着章邯平稳的呼吸，蒙恬真的很难相信，这个家伙正挨着的是一个残杀了几百名俘虏的屠夫。
“不过，能够想到用火场里的惨叫声来震慑敌人，邯兄心性之残毒怕是不在这达录之下，不对，邯兄这是冷漠，公子说过，知道的越多，人就会越发冷漠。
邯兄原本和公孙仲一起作为亲卫首领，但是在武艺计谋方面都逊色公孙仲一筹，一直愁眉不展，在公子的暗示下放弃护卫职责转做情报工作后，居然真的做出了成绩。现在，公孙仲虽然是公子身边最亲近的人，但是最受信重的绝对是章邯。
只是转到暗处进行情报工作让邯兄性情越来越古怪了，他知道的比我们这些人多了太多，导致他也变得越来越古怪冷漠，今日他的所作所为，几乎都称得上灭绝人性了，这到底是公子期望看到的，还是邯兄自己走上了歧途。”
一夜不眠的蒙恬，在天将要亮起的时候不知不觉入睡了，直到章邯走来，轻轻拍打蒙恬的肩膀，才把他叫醒。
看到章邯有些凝重的眼神，蒙恬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邯兄，怎么了？”xuqi.org 海豹小说网
章邯抬抬下巴，示意蒙恬看向不远处，不知何时，又有一群羌人做了俘虏，一大清早，达录又在指挥自己的亲信斩杀这些俘虏。“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第三次杀俘了。”
“他是疯了吗？这是要把羌人斩杀断绝吗？”蒙恬指着正在被屠杀的俘虏们问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被俘虏的，为何我居然没有听到一点打斗的声音！”
章邯静静看着羌人们别斩杀，说道:“你没有听到，那是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发生战斗，绿水羌本就是羌人里最富有的部落，这些小型部落的很多物资都是通过绿水羌与西域诸国流通的。
而且绿水羌虽然强大，但是极少主动出击进行劫掠，甚至还会在雪灾时帮助一些弱小部落，换做你是这些部落的人，你会防备绿水部落吗？”
“可若真的是这样，那绿水部落为何会杀这些人？”
“你还真的以为，会有狼不吃肉吗？达录的绿水羌本身乃是最大的几个羌人部落中的一员，为何会违背羌人的性格，不去进行劫掠，而是像个商人一样，在西域与羌人部落之间互通有无？”
“你是说，达录为的就是留下个好名声，然后找到一个机会，比如今天，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章邯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说道:“也对也不对，如果我是达录，我绝对不会在现在动手，这个时机不合适。一定是有什么外在因素促使他提前动手的。”
“我觉得时机很好啊，咱们出击扫清羌族部落威胁，达录乘机利用咱们的出现实现自己的目的，不是正好吗？”
章邯指着地上的羌人尸体，“他下手太狠了，就算和羌人有仇，但是我可以确定，这个家伙原本的目的绝对是在羌人中称王，这样大肆杀戮羌人，绝对不是他原本计划中的一部分。
他对阿加木说杀莫度是为了替白狼羌王报仇，对我说是为了向日逐王报仇，但是我敢肯定，这两个都不是真正的缘由，他绝对有别的理由，必须杀死莫度，也必须将我们都灭口。”
蒙恬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如果真的是他要杀死莫度，这里聚集的羌人他一定会留下来作为见证，但是看他这残忍的劲头，似乎是打算灭了整个羌人的族群。”
达录的面庞此刻看起来有些狰狞，这些手无寸铁的俘虏刚刚解决完，又有马蹄声传来，看样子，又有猎物上门了。
达录揉揉自己的脸庞后，露出真挚的微笑，带着自己的战士转身去迎接即将到来的羌人，这一幕，章邯在不久前刚刚见到过。
“果然，自己人杀起自己人来，最有效率，也下手最狠。”
见章邯还有心思调侃达录，蒙恬忍不住提醒道:“邯兄，现在四周都是绿水羌的人，咱们怎么逃离这里啊，就是发信号叫蒙毅他们进来都来不及了。”
章邯拍拍蒙恬的肩膀，说道:“再去休息休息吧，等他们窝里斗完了，咱们再考虑离开的问题。”
蒙恬见章邯如此淡然，心中虽然焦急，但还是没有说什么，回到圆阵里去擦拭武器。
“邯兄，看看我的杰作，你虽然避免不了死亡，但是你却能担着杀死羌族驻地近乎所有羌人的名声死去，这在你们中原人眼里，算得上是无上荣耀了吧？怎么样，我送给你的礼物，可还满意啊？”
达录离开自己的战士们，走了过来，每走一步，身上的肥肉都会颤动一次。
“你对中原的了解，比我想的深很多啊，我本以为，你和莫度虽然有仇，但是杀死他的真正理由应该是他抢了你的财路。
直到你表现出越来越多的对于中华文化的了解，我才意识到一件事情，这么久以来，除了我，你还在不断和中原之人接触，那个人的文化造诣，连你这样的草原胡人都能潜移默化地改变。
所以，乌孙国大牢，除了白山子前辈，还有别人逃出来了，对吗？”
达录看着章邯的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半晌才回过神来:“很难相信，你这么聪明而又年轻的人，在秦国居然只是个百将，秦国的人才真的多到这种地步了？先是一群学者来到这里，紧接着就是你这样的人都只能当百将。
对于那个我还未曾见过的中原王国，我是越来越向往了。”
“你还没回答我，是谁落在了你的手里？”
达录摇摇头，说道:“卑贱的羌族土地，无法接待这样的贵客，我也没有那个荣幸，请尊贵得客人来做客。”
章邯嘴角轻轻裂开，轻轻点头，“原来，是东胡的那位冒顿王子，匈奴单于的第一继承人，那就难怪了。”
达录半眯的眼睛瞬间睁大，“你是如何知道的。”
“很难猜吗？有这样的实力能够指挥你，还对于日逐王的怒火完全不在乎的人，这片土地上本就不多，更何况，对于莫度有着这么深的仇恨和杀意，要猜错是谁，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何况有些巧合的是，之前一位你们西域的商人曾经在我们公子的府邸出现过。
这位名叫安思巴的商人，虽然知道的事情并不算多，可是却恰好告诉了我们公子一点关键的消息，那就是，匈奴与东胡开战后，为了保护无辜的西域小国，有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帮助冒顿王子通过考验，迎娶了东胡公主，保护了那些无辜的国家。
说起来你没发现，我的人马，穿着的，也是黑色衣甲吗？”
“原来如此，你们和黑衣人果然是一起的，不过可惜，冒顿王子说了，你们不能过早接触到那些黑衣人，我们需要他们留在西域帮助我们御敌。”
章邯点点头:“好了，这下我就全部明白了，乌孙国看似倒向了匈奴，其实一直在你们的莫度王子的掌控下，墨家的人，现在想必都被你们的王子‘营救’回去了，对吗？
但是白山子前辈的逃离，这对于你们的计划不利，一旦我们被白山子前辈引到这里，墨家的人必定不会久留，对吗？
可是我不明白，你安排我杀死莫度，解决了阻拦白山子前辈的障碍，这么一来，白山子前辈不就会顺利地回到大秦吗？这应该不符合你们的利益才对。”
“不好意思，那位白山子前辈怕是回不去了，绿水和白狼的人在这里截杀莫度和你们，烧当羌的人带着另外两个部落一共两千两百人的战士在回归秦国的路上早已埋伏好了，白山先生，很快会和你们在天上见面的。”
达录没有在章邯脸上看到紧张或者惊慌的表情，感觉有些乏味，转而看向不远处正在战斗的羌人:“你看，这些弱小地如同蚂蚁一般的部落，意识到了危险，集合起来准备反抗了，你猜，他们还能撑多久？”
见章邯不理自己，达录有些得意地说道:“你的时间不多了，我一直在等着你把暗中潜藏的人手调集出来，你可得把握时间啊，一旦这些蝼蚁死在我的手里，你的伏兵再不出现，就没有机会了。”
章邯四下打量了一阵，深吸一口气，有些诡异地笑道:“我的伏兵，已经到了啊。”
达录眯着眼四处看看，却没有看到任何异常:“邯兄，你是被吓傻了吗？我怎么没有看到任何伏兵啊？”
章邯指着战场，说道:“达录首领，你还是多关注一下战场吧，似乎打的有些艰难啊。”
达录这才发现，不知道为何，战场正在向着自己这边靠拢，手下的精锐们被这些乌合之众逼迫着一点点后退。
“阿加木，你的人在干什么！”仔细观察后，达录发现，白狼羌的战士，似乎并没有出现在战场前线，正在作战的，是自己原本安排着负责看守溃逃之人的战士。
阿加木慢悠悠地从战局中脱身，或者说，他本就没有与任何人作战，只是在人群里晃荡着。白狼羌的战士也多如他一样，在战场上磨蹭，导致绿水羌的人无法安心作战。
“我亲爱的叔叔，我的人，在执行我的命令。”
达录眼角忍不住抽搐起来，一丝不妙的感觉泛上心头，“阿加木，你到底在做什么！”
阿加木一改昨日木讷的样子，抽出弯刀在手里擦拭，“叔叔，你告诉我，父亲与日逐王作战的时候，你在哪里？”
达录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再说话，此时，阿加木身后走出一个人来，此人脸上被人斩了一刀，留下狰狞的伤疤，但是不论是阿加木还是达录，都认得出此人的身份。
“木勒，你还活着！”
被称为木勒的刀疤脸男子咧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是我，达录首领，我都变成这样了你还认识我？真是不容易啊。”
阿加木接着木勒的话茬问道:“所以，当日，你确实在父亲身边，杀死他的，也不是日逐王，而是你，对吗？”
达录略一思索，冷笑一声:“没错，是我。”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必骗你什么，匈奴想要拉拢羌人对付东胡，你父亲又暗中勾结匈奴，假意与匈奴开战，暗地里出卖羌人的据点给日逐王，导致羌人被匈奴欺压，不得不派出自己的孩子为匈奴作战，你父亲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羌人首领。”
出乎意料的是，阿加木没有否认这一点，“父亲的软弱，确实是羌人的耻辱，不过，达录叔叔你似乎一直在刻意回避一个问题，那就是，你做这一切似乎并不是为了羌人的利益，而是在遵从你的东胡主人的命令！”
“放肆！我不是畜生！没有人可以做我的主人！”
“可是，叔叔，你的灵魂，已经卖给了东胡人。”拿着刀的阿加木没有再看达录一眼，而是转向章邯。
“章将军，那些威胁着你们大秦边境的羌人部落都在这里了，烧当羌等几个部落早已被我白狼部落骗走，回到秦国的路途没有伏兵，你们安全了，我最后问你一句，白狼部落的孩子们，真的能够生活在一个没有仇恨和饥饿世界吗？”
章邯郑重地摘下头盔，说道:“那些孩子已经被接到了郿县，从今以后，他们就会和郿县的秦人孩子一起成长，我们公子会保证，给他们温饱，给他们自由。”
“很好，谢谢你，带着你的人，走吧。”说完，让开身形，白狼羌的战士们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蒙恬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邯兄，这也是你事先准备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