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举行祭祀典礼的事情, 咒术界的高层们早就跟津岛怜央交代了。
那间咒术界的高层们用来接见访客、布置任务、进行会议的漆黑屋子,津岛怜央周要去次,不做什么, 只汇报己这周的课程进度, 然后在他们问到绘里奈的时候乖乖回答就好了。
“绘里奈吗?”津岛怜央跪坐在正中间的蒲团之上, 歪了歪头问道, 在得到肯定的回应之后闭上双眼, 长长的、直扑扑的睫羽贴下眼睑, 投下了片淡淡阴影。
他在感受绘里奈的状态。
那绵长而悠远的、有微弱的波长。
“绘里奈直在沉睡,她有饿了。”
津岛怜央可以感受到绘里奈的情绪的, 他们在同具身体里共存, 连灵魂都紧紧相贴,绘里奈又本就从津岛怜央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咒灵,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比津岛怜央跟津岛修治之间的关系都更为紧密。
在这半年里, 绘里奈都没有遇见满足被强求者条件的人,除去绳人事件的知情者和津岛怜央还在丝缕不绝地为她补充咒力之外,没有其他咒力来源的绘里奈也渐渐地虚弱了下去, 她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情绪的起伏波动也越来越平缓,像回到了咒胎时期般悄声息地安静蜷缩在津岛怜央的身体里。
但咒术界的高层们在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却仿佛松了口般安心下来了。
“既然如此的话, 五月八的祭典应该不会出现差错吧。”
“祭品呢?”
“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被判处了终身监|禁的罪犯, 已经服刑超20年了, 能跟他有共同回忆的人除去狱警之外也就跟他样被关在监狱里强制劳动的社会垃圾了。”
“检查了吧?”
“检查了, 那个罪犯从来没有跟疑似咒术师的人接触。”
在将祭典上的重要事宜确认了之后,咒术界的高层们对津岛怜央说。
“神子大人,请暂且再忍耐段时间吧。”
“五月八的祭典, 就近在眼前了。”
津岛怜央扬起了笑容,那既灿烂又纯真的笑容,带让人情不禁想要起微笑的力量。
“嗯!我期待哦。”他的语调微微上扬,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的真心实意的期待与急切。
五月八,祭典日,从午后三点后,神社才开始正式接待参拜者。
津岛怜央再次换上了繁复又华贵的正式礼服,层又层、沉重又闷热的和服压在身上,只让人连迈开脚步都显得艰难,虽然津岛怜央的体力比普通人要好上不少,但局限于孩子的幼小身形,这身拘束行动的礼服还让他产生了许困扰。
但好在这第次的祭典,为了妥善起见,高层取消了需要津岛怜央亲完成的各种仪式,让其他人来代替,他不要做什么事情,只需要端坐观看祭典上的仪式流程就行了。
为了掩盖恶臭的血腥味,在重重阴谋算计之中建造起来的这间神社所举办的祭典,却跟寻常神社的请神仪式没有什么不同,身正装的参拜者入场,在手水舍清净双手,由神主来念祷告词,神乐殿的乐者弹奏乐器,舞殿的舞者代替了津岛怜央,和神乐、跳请神的神乐舞。
唯有点特别的便。
即在祭典的这天,这间神社之中,依旧人人都带面具,各隐藏姓与身份,在虚伪的假面之下谈笑风生,耐心而礼貌地完成了祭典的流程与仪式,优雅地鼓掌叫好。
沉静的氛围让现场看起来不像在举办热闹的祭典,而什么上流的宴会般,所有人都矜持而含蓄,与他人保持距离,即便在声乐鼓点敲至最高『潮』时都没办法让现场躁动兴奋起来。
这场看起来有怪异的祭典直持续到日落,所有繁缛的仪式才顺顺利利地部结束了。
在这之后,在场的咒术师和政客这次来参加祭典的最终目的,也最期待的重头戏才终于到来了。
在神乐悠扬之中,津岛怜央端坐于精致华贵的神轿之上,被从本殿之中迎出,按照预定的路线缓慢地朝四角上都点燃了橙黄篝火的『露』天祭台走去了。
脑袋上被蒙上了黑头套在所知中被带到了祭台的囚犯四肢都被注『射』了『药』剂,此时正倒在冷硬的祭台之上,茫然而恐惧地奋力挣动,就像古时被捆绑了四肢的牲畜般为了表示人类的虔诚,而被『逼』献祭给神明。
津岛怜央坐在神轿里晃晃悠悠地抵达了目的地,他从沉沉坠下的珠帘中钻出,眼就看到了倒在闷声呜咽的囚犯。
那献给他的祭品。
他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祭台之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带审视,带期盼,带疑问,带热切的欲念。
那感觉像被亿万只虫蚁在身上攀爬般,刺痒又恶心,带难以言喻的嫌恶感。
绘里奈如既往地取走了他短暂出现的负面情绪,快,津岛怜央的心情便重新平和了下来,如水般清透又柔缓,平静地面对这祭典。
津岛怜央从神轿之中走下,他的脚上穿洁白垢却单薄的白足袋,踩在石板铺成的祭台之上,坚硬的触感与足骨相切,带闷闷的不适感。
冰凉的冷『露』足心渗入。
津岛怜央步步走向倒伏在地的祭品,蹲下身来,伸手轻轻地解开了他头上蒙的黑布袋。
那张已经接近生命尽头的属于老人的衰弱面孔。
头发花白,脸上生斑,眼球浑浊又发黄,皮肤松弛地挂在骨头上,带终年劳苦的斑驳痕迹。
津岛怜央细细地打量他的脸庞,开口询问道,“你的字什么呢?”
他的声音轻柔又平缓,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的语调。
那囚犯睁开眼,看到的便张漂亮又洁白的孩童面孔,穿身古典神圣的礼服,正认真地凝视他,询问他的姓。
有那么瞬间,因为那长久黑暗之后骤然的明亮,他产生了不太真切的恍惚梦幻感,仿佛四肢百骸之中仿佛有暖泉逆流而上,涌上眼眶。
他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觉得己摆脱了那禁锢了他二年的压抑高墙,在死后来到了神明的度,正被那神明跟前的侍子温和问询。
但就在他张开嘴,『露』出了口歪歪扭扭的残缺牙齿,打算向神子报上己姓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祭台之下如同叼携死亡讯息的乌鸦般带惨白面具、正沉默仰头注视他的乌压压人群。
那如梦般的错觉眨眼间消失了,他面上的神『色』变得惊恐而害怕,那原本微微启开的干涩唇瓣也紧紧合上了,他不住地摇头,不肯告诉津岛怜央他的姓。
但他不开口,然会有人代替他开口。
“神子大人,他的字羽塚大成。”负责主持仪式的神主恭敬地告知了津岛怜央那囚犯的姓。
“羽塚大成……”津岛怜央歪了歪头,没有前因,没有后果,他带欢欣与雀跃,眉眼弯弯地『露』出了月牙般美丽的笑脸,莫其妙地朝什么都还没有做的羽塚大成道了谢,“谢谢你、谢谢你。”
在这句仿佛预告了什么的道谢之后。
那姿容端丽的神子身上正缓慢地、缓慢地涌动令人莫恐惧的东西,粘稠沉重的阴郁息渐渐苏醒,从他的口、鼻、耳、眼中钻出爬出,如同结茧般紧紧地将津岛怜央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那张洁白的脸庞也寸寸地失去了血『色』,如同被覆盖上了惨白骨骼般,变得如同底下人群带的假面般刻板又僵硬,黑洞洞的五官之中只流淌让人寒『毛』耸立的污浊怨。
已经提前得知了今天祭祀的神明怎样的存在的咒术师们没有流『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来,但心中却依旧泛淡淡的不适与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那作为咒术师对己直以来拼命对抗的咒灵本能的厌恶与杀意。
绘里奈缓缓睁开了她的眼睛,在刚刚醒来如雾般的朦胧世界里,只有周围冰凉的负面情绪真实而真切,拥入她的身体之中,被她同。
她看眼前恐惧哭泣的祭品,缓缓咧开了笑脸,伸出双手,用那样天真又邪的语调,向本来就所有的囚犯祈求,“羽塚大成,可以给我你的脊椎骨吗?”
但法理解眼前发生之事的羽塚大成在极度的畏惧之下,紧紧闭双眼,如同鸵鸟般拼命蜷缩身体,嘴里正细细碎碎地念叨驱邪的咒语,假装听不见绘里奈的强求。
这年纪大了的老人们常有的观念,认为只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回应、不搭理,就能够欺瞒鬼神,平平安安地度劫难。
绘里奈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再次祈求道,“羽塚大成,可以给我你的脊椎骨吗?”
而羽塚大成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继续视了眼前的绘里奈,越发缩紧身体,额上慢慢地沁出了豆大的汗珠,身体如同风中的树叶般正扑簌簌颤抖。
而在旁主持仪式的神主看不下去了,他疾步上前,拽起了羽塚大成花白而稀疏的头发,强迫他面对绘里奈,厉声呵斥,“答应绘里奈大人的要求!”
而羽塚大成却强撑力的双手,做出了祈祷般双手合的怪异动作,依旧双眼紧闭,仿佛耳聋目瞎般坚持己的做法。
祭祀的流程被迫中断了。
本打算在『政府』面前好好展示番绘里奈所能实现的咒术界高层面具下人看见的面孔得脸『色』铁青,他跨上祭台,抬手挥开有不知所措的神主,疾步朝羽塚大成走去,在他的面前停驻下了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狼狈又卑微的祭品。
那不将他当成人看待的冰冷目光。
咒术界的高层从宽袖的暗袋之中抽出了柄小刀,伸手攥住羽塚大成的右手手腕,将他的手臂高高举起,甚至懒得等羽塚大成察觉到不对睁开眼睛,手起刀落,银光闪,便削掉了他的小指。
因为速度太快,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痛楚的羽塚大成睁开眼睛,看己残缺了块的手掌上血流如注的小指断口,怔愣好会,才骤然因为残缺的肢体发出了疼痛的凄惨哀嚎声。
他如同犯了癫痫般在祭台上惨叫翻滚,抖索被注『射』了『药』品的力四肢,徒劳用地拼命挣扎,充满惊恐的眼珠中大颗大颗的浑浊泪水混鼻涕口水起流下,丑陋而狼狈。
这样剧烈的挣扎之下,他的右手却依旧被牢牢钳制在咒术界的高层手中。
身穿奢侈华服、带面具的高层已经再次抬起手了,他冷眼看手下法反抗的羔羊,给他出了道选择题,“要我根根削下你的手指,还回应绘里奈大人的问话?”
站在旁的神主这才幡然醒悟,连忙小声提醒道,“快回答绘里奈大人的问话。答应或者拒绝,什么样的回答都可以,首先要让祭典的流程继续下去才行。”
被疼痛削薄了意志的羔羊只听见己还有拒绝的权利,就被这听上去稍好点的选择给『迷』『惑』了,在那闪凛凛寒光的银白小刀威胁下,在周围人沉重的凝视下,在小指断口处法忍耐的疼痛下,慌『乱』而急切地逃进了陷阱之中。
“我拒绝……我拒绝!”
凄苦地留眼泪的老人不敢睁眼,颤抖声音高喊拒绝的话语,在这之后便又在心惊胆跳之中等待己的结局。
风声、衣褶摩擦声、木柴燃烧的劈啪作响声,熊熊篝火释放暖融融的热,切如旧,平静而普通,没什么特别。
“好。”
连那被拒绝了的可怖怪物都轻而易举地接受了他的回答,只淡淡地应了句,没有发怒,也没有惩罚。
脸上还残留泪痕的羽塚大成高举已经被松开来的那只残缺的右手,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看他面前依旧张笑脸的绘里奈,除去那依旧在发疼发烫的伤口,慢慢平静放松了下来。
劫后余生。
心脏在按照错『乱』的节拍跳动,胸腔中依旧隐隐残留那样惊怖的刺痛,但羽塚大成的心中竟慢慢生出了‘就这样按照他们的要求举行完祭典,说不定他就能平平安安地回去了’的念头。
“羽塚大成。”
那怪物又开口了,“ 可以给我你的脑干吗?”
但出乎意料的,或许因为已经知道了拒绝的后果没有他想象中的严重,或许因为已经失去了根小指,在听见这样血腥又令人难以接受的请求之后,羽塚大成的心中没有什么波动。
他紧紧攥己还在滴血的右手,那伤口还在抽抽的疼痛,畏畏缩缩地、试探再次说道,“……我拒绝。”
还平静。
“好。”
那怪物用听上去甚至有乖巧的语调,拖长了尾音,软软地应答。
“羽塚大成,可以给我你的肝脏吗?”
“我拒绝。”
羽塚大成的心中安定了下来,渐渐地觉得这或许只不祭典所必须要走的流程而已,虽然这祭典氛诡异,连面前的小孩都看上去也不像人类,但既然流程的话,大部分应该都只走个形式而已吧。
想到这,他又开始怨恨起将他拉到这里来的狱警和监狱长了。
想必那群人想要讨好什么参加了这种邪神祭典的高官,不把关在监狱里的犯人当做人看待,仗他被判处了期徒刑又亲缘稀薄,所以随随便便地就把他当成什么廉价的贿赂品送了出来,甚至不肯让他安度晚年。
说实在话,以他现在的年纪,羽塚大成已经放弃了从已经习惯了的监狱出去了,跟外界脱节了二年,现在的社会已经不他记忆中的社会了,他就算出去也养不活己,还不如安安静静地待在监狱里老死,好歹有人帮忙收尸。
但即便在监狱里被改造成了这副安分又老实的模样,那群位高权重的大人们为什么还不肯放他?他明明已经在为之前犯下的罪赎罪,也接受了法律判定的刑罚了,为什么还要在最后的晚年经历这样的恐怖?
“羽塚大成。”
那孩子又开口了。
“可以给我你的心脏吗?”
说起来这已经第四次了吧,这种只让人『毛』骨悚然的问答究竟要来回几次啊?
羽塚大成已经完松懈了下来,他开口,习惯『性』地回答,“我拒绝。”
嘻嘻。
不知为何,在这句话说出口之后,安静的祭坛周围似乎细细碎碎的响起了怪异的笑声,篝火跃动的火光之下,他们脸上扣的、明明不曾变动的假面都像咧开了笑容。
嘻嘻。
而他面前站的穿神子服饰的怪物情绪高涨,发出了那样模糊的、尖利的、如同电子颤波般仿佛来另个世界的诡谲笑声。
那像来地狱的黑风暴,利刃般刮耳,冰原般寒冻,夹杂腥臭的血雨,朝他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