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 近秋,午后。
天空是无风无云的晴蓝,空气『潮』湿而闷热, 挤压人们的胸膛, 只让人感到喘息不过来的窒息不安。
在这样的天气, 即使是人来人往的拥挤商业中心——涩谷, 都变得稍微冷清了起来, 散发着滚烫热度的水泥街道两旁, 如同花丛般支起了五颜六『色』的遮阳伞,摆放着简单桌椅, 有逛街逛累了的放课学生捧着冷饮用手扇风, 挤在那一点阴凉之闲聊,等身体慢慢降温。
“这怪天也太热了吧,晒得我不停流汗, 妆都快要花了。”
“明明是九月份了,结果比七八月份都还要热,衣服都湿了, 浑身黏腻腻的, 好讨厌。”
“看天气预报的话,再过几天就到台风季了, 听说会连续下一整周的暴雨,到那时候就会降温了吧。”
“啊, 那秋天的衣服也要准备起来了呢, 今天都光顾着买裙子了。”
“没关系, 反正时间还很长,再去逛逛商场也来得及……诶?”在那群聚在一起出来玩的学生中间有人注意到了同伴的不对劲。
妆容精致的女孩子皱着眉头,瞳孔涣散, 涂抹了鲜艳指甲油的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服,重重地喘息着,面『色』苍白又扭曲,显出一种痛苦的神『色』来。
“麻美子……?”有同伴试叫了她的名字,却没有听到回应。
“麻美子!”
“麻美子你怎么了?”
麻美子身边的同伴们纷纷担忧地上前,惊慌失措地询问着她,扶她在椅子坐,还有人已经拿出了手机,抖手拨通了急救电话。
在拥挤热闹的商业中心,这边的慌『乱』也吸引了一些路人的目光,但没有人贸然上去打扰说要帮忙,大部分人都只是远远地、疏离地看了一眼,见出事的女孩身边是有同伴在的,便又回过头来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麻美子无力地低垂头颅,牙齿颤抖敲击出急促的笃笃声,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一般发出了令人悚然的含糊呻|『吟』痛叫声。
“唔唔、呃、啊啊……”
“我们在涉谷这边……有一个女孩子她忽然捂住胸口『露』出了痛苦的样子……她好像已经失去意识了,叫她的名字也不回,请你们一定快点过来。”正跟医院通话的同伴时不时向麻美子投去一瞥,说话的声音焦急,到最后甚至带了点哽咽的哭音,“真的很严重,请你们务必快点过来,拜托了。”
挂了电话之后,那个女孩子轻柔地抚了低垂脑袋、被长发挡住了有反应的麻美子的肩膀,试图安慰着她,“麻美子,别担心,救护车很快就会到了。”
啪。
麻美子失去了血『色』的苍白手掌贴住了她的手。
冰凉的、还带着黏腻湿冷的汗水的手,像一块死肉般粘在了她的手,仿佛渐渐恢复了一点意识的麻美子用尽全力抬起了脑袋,看她。
麻美子脸上的皮肤像是被无形的巨力扯着,像一张被『揉』皱了的布料一般隆起了一道道褶皱,五官都扭曲的不成样子,眼角被抽搐扯到了际线,嘴角却几乎挂到了巴上,她的脑袋像是面团一样干瘪了去。但麻美子却像是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痛楚一般,竭尽全力地依旧在对她的同伴笑,嘴巴像是想说些什么般一张一合,但最后却只发出一连串如呓语般的咕哝怪声。
[我感觉自己好像好点了,谢谢你,美奈子。]
咚、咚咚。
美奈子的手脚冰凉,头晕目眩,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像是下一秒钟就要猝死,她被麻美子的样子吓到神魂出窍,紧闭着眼睛,张大了嘴巴,几乎可以看到喉咙口,尖叫声一秒就要脱口而出。
但在那之前,她先听见了一阵令人牙酸的拧扭声,咯吱咯吱骨骼摩擦的声音,咕叽咕叽血水挤出的声音,还有噗嗤一声像是肉类被挤压扁的声音,美奈子不知道那声音持续了多久,但在她的观念之中,那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漫长的一瞬,令人生出无限恐怖遐想的声音折磨着她的耳朵,也折磨着她的精神。
随后,她大张的嘴中忽然尝到了一点铁锈般腥咸的味道,有星星点点的热烫『液』体如雨点般浇,落在了她的脸上、手、身体,带着黏腻恐怖的触感。
美奈子感到嘴中尝到的那一点腥咸味道如同灵活的小鱼一般眨眼间就钻进了她的食道。
她的胃袋像是被一只大手紧攥着般生疼地抽搐了起来,她不敢睁开眼睛,想要叫喊却发现喉咙口像是被收紧的袋子一般,任由她的崩溃惊惧在心脏中膨胀,却怎么也泄不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周围刺穿耳膜、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美奈子才终于从那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来的无限恐惧中挣脱了出来。
她跟随着人群拼命地、放肆地尖叫了出声,将心中的害怕、恐惧都寄托在这原地拔起的叫喊声中,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紧闭着的双眼中流出,沿着她化漂亮妆容的脸庞滑落,不断冲刷着粉底与眼线,在眼底刻下了一道深深的黑『色』泪痕。
美奈子哭的很丑。
她从头到尾一直紧闭着眼睛,根本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但皮肤上灼烫的『液』体、耳边的声音与心中的预感都已经告诉了她——从今往后,她再也见不到她的朋友麻美子了。
在涉谷的中心街道,在热烫的骄阳之,街边炸起了一朵血『色』的烟花,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就这样变成了犹如树根般丑陋扭曲的绳人。
而在同一分同一秒同一时刻,在天南海北的世界各地,五六个毫无关联的、各种身份的人同样在毫无觉的情况之,无端地遭遇了这样悲惨的绳人命运,在茫然与困『惑』之中扭曲地死去了,只留一具仿佛来自地狱的尸体。
在东京郊外繁茂的森林深处,坐落着一片宽阔而沉静的古旧宅邸,而在那座宅邸之,是一片比宅邸还更要广阔的地下空间。
在那深埋地下黑暗森冷的秘密房间里,如同摆阵一般又伫立二个竖起棺材般贴许多符咒的封闭箱厅。
唯有正中间燃一盏煤油灯,将周边的一圈微微照亮,而微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只传来一阵沉重而颤栗的呼吸声。
丑陋而扭曲的绳人尸体悄无生息地横躺着,周围溅出了一片污浊的血迹,蜿蜿蜒蜒地延伸到灯火与黑暗的交接之处,那里微微探出了一点雪白的足袋足尖,被猩红的鲜血洇湿了,蔓延开一片红『色』。
那小小的足尖微动了一,缓慢地朝前走了,踩进血泊之中淌前进。
穿着白衣红袴的孩童在摇曳的昏黄灯火之『露』出了洁白的面容,他披散着一头漆黑柔顺的长发,眉眼弯弯地笑,朝那拼命瑟缩在角落里的人形伸出了双手。
“丸森宽,”他用撒娇般的甜蜜语调,向人提出着不容抗拒的强求,“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藏在箱子中的人开了口。
“强求的难度回到最初了。”
“只要弄清楚规则,那么今后也只用像这样交替着进行,就可以减轻许愿所需要的风险了。”
分辨不出男女的苍老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冷静地交谈,丝毫没有将就在眼前被迫死去的生命放在眼里。
“不,接下来还要等待辅助监督收集来的线报,看看绳人出现的规律是否真的如津岛怜央所说的那样,是根据被强求者的共同回忆来确定的。”
“这个共同回忆的定义也相当模糊,是指两人记忆的交叠部分?还是指出现在被强求者记忆中的时长?怎样算是出现拥有共同回忆呢?如果隐瞒了身份和相貌还能够精确地确定应当被牵连的人吗?”
“没错,在这一点上我们确实需要做更多的实验。”
在说到这一点之后,整间屋子忽然变得静默了来。
而津岛怜央伸手,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强求,“丸森宽,可以给我一个拥抱吗?”
“丸森宽。”苍老的、威严的、犹如恶鬼般的声音响起,那不知身份、不知面貌的人不容抗拒地命令他,“答应他。”
丸森宽浑身一颤,他明白,如果自己真得答应了津岛怜央的强求,第三次强求完成之后,无论那时他是否还活着,他都会像已经没有了呼吸的那具尸体一般,再也走不出这间屋子了。
但是如果不答应的话,他被拿捏住『性』命的家人们又该怎么办呢?
他别无选择。
丸森宽扯出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哑声音答应了津岛怜央,“可以。”
那小孩却仿佛没有心般在那扭曲的绳人尸体前扬着灿烂的笑容,拽着他的衣袖要求丸森宽陪着他一起玩闹着,快乐地咯咯笑。
在第三个强求实现之后,恶魔就降临了。
拥有如同能面般惨白面容的怪物就仿佛承装污浊黑泥的空壳一般站在他的面前,用毫无起伏的声音例行公事般机械地问道,“丸森宽,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吗?
当然是有的。
他想要活下去,他想要平安地走出这间屋子,他想要回到家中跟父母普通又寻常地继续生活下去……
但是。
作为已经完成了三个强求的人,本应拥有一次请求机会的丸森宽张开嘴,鲜血如同瀑布般从舌根涌了出来。
断口整齐、还带着温度的舌头从他的口中掉落。
但是,从一开始,他就被剥夺了向绘奈许愿的机会。
唯有在上占据了特权的咒术界层们的声音带些谦卑地响起。
“绘奈大人,请帮我们祛除掉名为[淤目代]的特级过怨咒灵吧。”
“好啊。”绘奈答应了那请求,那只有空洞五官的脸上似乎扬起了一丝笑容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