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阿卓这样长久住在靖安王府,并不是办法,也容易让她父亲再生出什么不好的念头。等阿卓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萧阮把她送了回去,临行前再三叮嘱,让她不要被父亲所左右,也不要因为弟弟而放弃自己的生活,除了不能留她在王府做妾之外,若是有什么其他困难,尽管可以来王府找她和蔺北行。

阿卓含泪一一应了。

一眨眼,萧阮嫁入王府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西南的气候,和京城大不相同。往常这个时候,京城已经进入了酷暑,而在南昭,此时也只不过比前两个月稍稍热了一点,若是到了晚上外出,萧阮甚至还要加上一件披风防寒。

除了初进王府那几日的意外,萧阮身为王府新妇,这一段日子过得甚为舒心,和以往姑娘时并无二致。老王妃和大长公主一样豁达通透,性格比大长公主更为开朗一些,祖孙俩抛开了因为萧家而带来的芥蒂,相处得日益融洽。

罗蔺氏和罗云裳自从那一日讨了没趣之后,往王府时都避着她,偶尔在府里碰见了,也只是点头一笑,再也没有来找过什么麻烦,

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萧阮有些想家了。

离家已经两个多月了,思念从一颗树苗渐渐长成了参天大树,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半夜从梦中醒来,想起远在京城的亲人,她忍不住泪盈于睫。

慈爱温柔的祖母、英挺俊朗的大哥,还有疼她爱她的祖父和爹娘、可爱顽皮的弟弟妹妹……

不知道祖母和祖父两人有没有言归于好,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如愿娶到了心上人,不知道萧珏的亲事议得如何了……

无尽的牵挂堆积在心头,让人难以心安。

这一日,杨泽冲兴冲冲地送来了京城的来信。

展开一看,一股亲切之感扑面而来,上面是周荇宜亲笔所写的字迹。萧阮狼吞虎咽一般粗粗看完,又哭又笑了一阵,这才定下了心来,一字一句慢慢品读。

周荇宜在信上写了,等萧阮收到信的时候,萧亦珩应当已经成亲了,未来的孙媳妇来拜见过她一次,进退有度、谈吐大方,她很满意。

萧阮的爹娘都身体康健,也挂念着她,萧珏的亲事已经定下了,是长平侯家的幺子,品性敦厚、长相俊朗,在大理寺中任职,吉期定在中秋过后,也快出嫁了。

周荇宜让她在西南切勿牵挂家里,好好侍奉老王妃,协助蔺北行治理西南,当然,更要照顾好自己。日后若是得便,她也会来西南探望的。

信的最后,她终于提了一句萧钊。

“你祖父最近老夫聊发少年狂,日日邀我外出游玩,还写了好多诗给我,我瞧着都是些骈俪之词,大不如前了。”

萧阮盯着这句话反复看了好一会儿,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很快,老王妃的六十大寿即将到了,这是王府继蔺北行成亲后的第二件大事,也是萧阮正式在西南各高官贵族家眷前的第一次露面,堪称是整个西南上流名门的一场盛会,整个王府上下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为了筹备寿宴,虽然有手下几个得力的嬷嬷,萧阮也费了不少心,晚上的时候都在核对宴席的席位和酒水,陪蔺北行的时间明显减少,惹得蔺北行抗议了好几次。

寿宴这一日,靖安王府车马盈门,老王妃候在寿堂中,看着宾客们一个个进来祝寿,喜笑颜开,拉着萧阮介绍着:“这是我的孙媳妇,以后还有劳诸位多多照拂。”

宾客们七嘴八舌地应了:“老王妃客气了。”

“是要王妃照拂我们才是。”

“老王妃,你可真是好福气,这孙媳妇漂亮温柔,谈吐举止也大方得体,到底是京城来的不一样。”

……

萧阮坦然迎视着来自四面八方打量、探询的目光,笑意盈盈,一个个招呼了过来。这一次的寿宴,虽然明面上是老王妃的主场,但赴宴的宾客在祝寿完之后都把目光落在了萧阮身上,上前攀谈套近乎的、候在一旁审视观望的、等着准备看笑话的……什么都有。

“王妃!”有人轻轻地叫了一声,仿佛蝴蝶一般翩跹地跑到了她身旁。

萧阮一看,是阿卓。

她今日穿了一身诺罗部的传统服装,色彩艳丽,十分醒目。照蔺北行的主意,萧阮特意遣人给她送了请柬,为她在族人面前撑腰。

“阿卓,你来了。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吧?”萧阮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精神好了很多,原本有些瘦削的双颊丰腴了起来,眼神也明亮了不少。

阿卓点了点头,凑到她耳边高兴地道:“我和我父亲谈了几次,他现在对我好多了,他今天也来了,就在那边和王爷说话。王妃,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今天的寿宴席开两边,一左一右,左边男席,右边女席,蔺北行不耐烦这样婆婆妈妈的交际场合,早早地就去了左边,现在正在和几个靖安军的将领在说话,诺罗部的洞主也在。

萧阮放下心来:“那就好。”

身侧有人过来了,萧茹本能地往旁边让了让,没想到来人停住了脚步,亲昵地拉住了她的手。

萧阮转头一看,居然是罗蔺氏。

她不着痕迹地想把手抽出来,罗蔺氏却紧握不放,还笑吟吟地道:“阮儿,今日这一身红罗裙特别衬你的肤色,到底是京里来的,不仅肌肤滑腻白皙,就连这衣料也看起来特别柔顺华贵,可真叫人羡慕呢。”

萧阮倒是愣了一下,这位姑姑怎么忽然对她这么亲热了?这夸奖的口吻也明显带了讨好的味道,这是吃错了什么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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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萧阮心里虽然疑惑,面上半分不显,配合着罗蔺氏说了几句恭维话,盼着能把她打发过去。

罗蔺氏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兴冲冲地道:“阮儿啊,我听说你喜欢书法,便备了一套我们这里产的笔墨纸砚,已经送到你房里去了,你用用试试,如果喜欢的话,我便让人多买一点。”

“多谢姑姑了,”萧阮客气地道,“不过笔墨纸砚我从京城带来了很多,用用够了,姑姑就不用麻烦了。”

“那可不一样,说不准是西南这边的用着趁手呢。”罗蔺氏热情地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萧阮的脑中掠过一句话来,只怕罗蔺氏是有什么陷阱挖着想让她往下掉。她一边警醒着,一边客气地应了:“那就多谢姑姑了,正好,我这里也有几样从京城带来的小玩意儿,等会儿姑姑顺道带走。”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看上去一片其乐融融。

这边正说着,那边又有宾客进来了,萧阮正中下怀,和罗蔺氏颔首致歉,快步迎上去接待宾客了。

来的宾客是一对夫妻,已经年过而立,穿得都很是简朴。男的留着胡须,一副风度翩翩的文人模样;女的妆容素淡,谈吐优雅,颇有几分才女风范,萧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们上前替老王妃祝了寿,一听姓名,萧阮才恍然大悟,这两位就是朝廷派驻在南昭郡的刺史商易仁和他的夫人商俞氏。

商易仁随后向萧阮见礼,眉梢眼角都透着一股喜悦之色:“下官一直久仰王妃的大名,盼着王妃早日到西南来,今日一见,王妃果然系出名门,谈吐风姿都于普通人不同。”

“商大人客气了,”萧阮连忙道,“我祖父曾提及过你的名字,说你是他的得意门生,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商易仁一脸的羞惭:“让王妃见笑了,我才疏学浅,实在是有愧于太傅的教诲和重托。”

这话听起来有些异样,萧阮心里纳闷,不由得问了一句:“商大人年纪轻轻便已经高举三品刺史之位,怎么会是才疏学浅呢?

商易仁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商俞氏扯了他一下,柔声道:“今日是老王妃的寿辰,你这唉声叹气的,让人瞧见了又要说闲话了。”

“不说不说,”商易仁挤出了一丝笑容,“王妃,我听说你喜好诗文、擅长书法,内子算是同好,王妃若是得空,倒是可以指点一二。”

“夫人也喜欢这些?”萧阮有些意外。

“是啊,我从前在有幸跟随陈安居士上过女学,也算得上是粗通文墨。”商俞氏恭谨地道。

陈安居士是一霄书院白飞帛的师妹,算得上是大乾老一辈才女中的翘楚,不过早年就得病去世了。商俞氏师从于她,一定也是精通诗文。

萧阮高兴地道:“夫人若是不嫌弃,尽管到我府上来,指教不敢,倒是可以切磋一二。”

商易仁看着她,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王妃这样钟灵毓秀之人,实在是……唉……”

萧阮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位刺史一直话里有话的,是对蔺北行不满吗?

旁边一阵轻咳声传来,三人转头一看,居然是蔺北行。

商易仁和商俞氏赶紧上前见礼,蔺北行的脸色很不好看,不过说话还是客客气气的:“不必客气,我找王妃有些事情,你们在聊什么?若是要紧,我等一等。”

商易仁很是吃惊,目光在蔺北行和萧阮之间来回打了个转:“不,不要紧,王爷请便。”

萧阮有些纳闷,宾客们都到得差不多了,已经去左右两厅一一落了座,眼看着就要开席,蔺北行现在过来干什么?他这一过来,左右两席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们俩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她再大方也难免觉得别扭。

难道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

这一想,萧阮不免有些紧张,压低声音问:“出什么事了?

蔺北行沉着脸,好一会儿才问:“你和商易仁在聊什么?他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萧阮愣了一瞬,“噗嗤”乐了。

“笑什么?”蔺北行不满地道,“你千万别听他的,这个商易仁整天婆婆妈妈的,在我面前念叨礼仪仁孝爱、天地君亲师,我听得烦了轰他出去过两回,他一定对我没什么好话。”

“你眼巴巴地赶过来,就是怕他在我面前告状?”萧阮忍不住想笑,“我的王爷,人家好好地和我聊天呢,没有说你半句不字,行了吧?”

蔺北行不太相信:“他都上奏参了我好几本了,如今见到祖父的孙女,还不得和见了亲人一样?”

萧阮仔细回想了一下,还真的是,以商易仁刚才那说话的神态语气,再聊两句,指不定还真的会向她吐苦水了。不过,这自然不能告诉蔺北行。

她瞪了蔺北行一眼:“别胡说了,他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罢了,你这样提防着他,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我小家子气?”蔺北行义正辞严地教训道,“你居然这样帮着外人埋汰自己的夫君?等客人走了,本王要好好教训你一番。”

“你……”萧阮的脸颊飞起了红晕,“好好的,你又胡说些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阮妹妹,”蔺北行心痒难耐地哄她,“你若是怕了,到时候说上几句好听的,我就饶了——”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了“啧啧”的响声,他转头一看,几位好友正搂肩搭背地站在不远处看热闹。

“王爷,我们还当你去了哪里,原来是在这里和王妃说悄悄话。”

“云罡,刚才是我眼花了吗?我们王爷向来就是一张冷脸,怎么也能这样柔情似水?”

“我知道,王爷莫不是中了蛊了?”

……

“胡说些什么?还不快来见过王妃?”蔺北行的脸有些挂不住了,威严地扫了他们一眼,只可惜,从柔情似水瞬息要变成他向来的冷厉肃杀,难度颇大,这让他的眼神也大大打了折扣。

好友们笑着过来了,一一上前见了礼。

左边的一个俊朗挺拔的,长得和罗云裳有六七分相似,是蔺北行的表哥罗云罡,右边的一个身材魁梧,名叫冯征,他们两个都是蔺北行的左膀右臂,在靖安军中担任要职,跟着蔺北行从战场中厮杀过来的,感情莫逆,而中间的一个则斯文了很多,名叫赵云田,在南昭郡府中任司马一职。

几个人聊了几句,开席的时间到了,蔺北行亲自把萧阮送入了西厅。

一见他进来,原本聊得热火朝天的女眷们一个个都噤了声,满屋子的说话声渐渐地小了下来。谁都知道这位靖安王平生最讨厌烦杂聒噪的所在,也不喜女人的莺莺燕燕之语,从来没有在妇人云集的场合出现过。曾经有下属为了犒劳靖安军的一场大胜,自作主张叫了一群清倌前来替靖安王解乏,结果全被轰了出去,那个下属也被打了军棍。

“太吵了,女人叽叽喳喳的,听着就让人心烦。”

听说,这位王爷面对着一群国色天香的美人时,十分无情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为此,听到靖安王赐婚娶亲时,这满城的女眷们都为这位远道而来的王妃捏了一把汗,也不知道这娇滴滴的姑娘面对这位不懂得怜香惜玉的王爷时,会是怎样的受罪。

“祖母,是我拉着她说了几件事,不是她晚了。”传说中杀人如麻的靖安王向老王妃解释。

“王妃这几日胃口不开,你们都仔细伺候这点。”传说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的靖安王朝着下人们吩咐。

“阮妹妹,这几日你辛苦了,多吃点,不要瘦了。”传说中厌恶女子的靖安王对王妃温柔体贴。

……

蔺北行走了,满屋子的女眷都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窃窃私语声重新又“嗡嗡”地响彻了西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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