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崩坏的开始(二)

“好吧,贝蒂将军,我可以理解成因为您的指挥失误致使快速舰队惨败并且拖累大舰队本队卷入战团?!”

年轻的检察官抚了抚他的镜框,抓着斯卡格拉克海峡海战惨白的结局,咄咄逼人。

“我相信快速舰队的出征对于德国情报部门来说不是秘密,我也不会低估海蒂西莱姆的战略眼光。我虽然摒弃快速舰队北海巡航的惯常线路,但是这些小伎俩瞒不过海蒂西莱姆。当然,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当快速舰队击沉德国第三侦查舰队三艘二等巡洋舰,我决定原路返回,用航速摆脱大洋舰队本队的追击,在斯卡格拉克海峡与拦截我们的德国第一侦查舰队决战。”

哪怕斯卡格拉克海峡海战结束已有两个多月,但是海战过程已经深深隽永在戴维贝蒂的脑海。前快速舰队总司令根本不需要组织自己的语言便展开犀利的反击:

“很遗憾,我预见开始,却没有猜中结局。我和西莱姆都发生误判,西莱姆以为我会从赫尔戈兰湾径直返回斯卡帕湾,而我却笃定第一侦查舰队截杀的方向来自东北方。检察官先生。斯卡格拉克海峡海战说到底就是一场利萨海战式的乱战,可检察官,您能将海战失败的源泉归罪于交战双方相互预判失误?”

“贝蒂将军,有‘大胆而简单’的赫尔戈兰湾海战、科内罗尔海战和福克兰群岛海战做反面教材,我不得不承认欧战以来,斯卡格拉克海峡海战战前备战工作最充分。”

年轻的海军检察官还没有被民事法庭那些睁眼说瞎话的老油条感染。他对戴维贝蒂的功劳实事求是,保持有限和谨慎的认同。但是对于戴维贝蒂的指挥责任依旧穷追不舍。

“既然双方都误判失误,那么在海战爆发之初,双方在情报层面上应该处于同一起跑线。可事实是快速舰队空有主力舰数量优势却依然遭遇惨败。这一点该如何解释?”

“检察官先生,虽然您在海军服役,但是您可能并不清楚海军界一句名言:‘海战不是打靶。请勿单纯比较舰船数据’1。快速舰队的确资本雄厚,不过航速问题却让快速舰队实际战斗力大打折扣。狮级战巡最高航速28节,虎级战巡甚至能飚出29节最高航速,而较早服役的无敌级战巡最高航速只有25.5节,不倦级战巡只有25节。刚刚服役的伊丽莎白女王级快速战列舰整体性能固然不错,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战巡,它只能在动力系统过载运行的条件下跑出25节航速。考虑到快速舰队主力舰不尽相同的航速,我只能选择分兵。”

年轻人频频发难,戴维贝蒂则毫不示弱。“海上骑兵”戴维贝蒂炮击亚历山大港和远东“解救”战争时的悍勇之气还未被惨淡的现实消解,即将沦为阶下囚的海军中将拿手腕上的铁质手铐敲打被告席发言台。引经据典,与海军检察官唇枪舌战。

空气中浓郁着硝烟味,除了陪审团和法官沙沙的记录和埃塞尔舒默默的祈祷,小小的军事法庭静谧无声。

“航速问题原本就让快速舰队难以形成合力,第二战巡舰队指挥官穆尔种种草率行动、北海的夜色和浓雾更是加剧了灾难。初春漫长的夜。快速舰队空有十艘主力舰但却难以发挥数量优势,以至于被德国第一侦查舰队逐个击破!检察官,我纵使有非凡的才能也不能改变航速的差异,改变北海的天气!”

“撇开航速,皇家海军的主力舰的防护力也稍逊于德国主力舰,但是快速舰队所拥有的并非只是数量优势!”

检察官似乎被戴维贝蒂铿锵有力的反驳激怒了。他合上厚厚的文件和备忘录,丢下一枚重磅炸弹。

“只要保证不被一炮爆掉或者能确保相互摧毁,那么在运气相当的情况下,最后的胜利必将属于船多炮塔多的一方。13.5英寸这一级主炮,德国拥有24门,与我们持平,可是伊丽莎白女王级快速战列舰装备16门15寸主炮,而在这个等级上,德国人的数量是零。第一战巡舰队或许无法单独击败德国人,可是为何第二战巡舰队以及汇合完毕的快速舰队仍旧不敌德国人?!”

“检察官,您想让我说些什么?”

毛毛躁躁的年轻人终究还是打破了原告和被告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戴维贝蒂清楚的知道这场海军审判的结局——无论替死鬼做怎样的辩解,斯卡格拉克海峡海战失利的黑锅还得由约翰杰利科将军和他自己来背。戴维贝蒂未必不肯牺牲自己一个人,换取快速舰队其他指挥官服役生涯的延续,可是这并不代表戴维贝蒂能够接受牢狱之灾。

为了岌岌可危的未来,为了关心自己的妻子,戴维贝蒂必须回答检察官的提问,可问题是戴维贝蒂不是已经臭名昭著的杰克逊,国家利益和私人利益,他知道孰轻孰重。

在场有太多不懂得海军的大人物,戴维贝蒂并不愿意制造恐慌情绪,大肆批判皇家海军的“问题”主力舰,让这些大人物对海军失去信心。他歪着脑袋,字字斟酌的选取一些有时间积淀的失败案例,反驳检察官的指责。

“1914年11月的威利斯湾,乔治五世级战列舰大胆号遭遇德国水雷。因为损管失效而倾覆沉没;多格尔沙洲海战,第一战巡舰队五艘战巡成就毛奇号‘不沉之舰’之美誉,猎户座级战列舰空有超无畏舰的名声,但却难以应付后塞德利茨型战巡的冲击;福克兰群岛海战,三艘不倦级战列巡洋舰围剿两艘万吨级装甲巡洋舰,结果仅仅击沉一艘沙恩霍斯特号。斯卡格拉克海峡海战从头至尾,我只想说一句话。‘我们该死的船今天有点毛病!’。检察官先生,请告诉我,孩子们驾驭连对付水雷都很勉强的战舰。该如何获取海战胜利?”

“可是……可是……”年轻的海军检察官开动脑筋,试图重新掌握主动权,不过戴维贝蒂并不想给检察官机会。

“不是孩子们不努力。并非我戴维贝蒂畏死,非是德国人太强悍,而是不列颠的海军战略出现问题了!长久以来,我们太过重视所谓的全球存在和两强政策,在经济停滞不前的前提下强行军备竞赛。坚持两强战略短时间内看不出恶果,但是一旦遭遇外力,深层次的破坏力就会完全爆发出来!”

戴维贝蒂推开扶着他的宪兵,倚着被告席感伤道:

“法官先生,检察官先生,我不敢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我对斯卡格拉克海峡海战的失败毫无责任:我轻视无线电的作用。没能准确协调两支分舰队的行动;我高估了穆尔少将的能力,没能在海战之前调整穆尔少将的职务;我对三艘从福克兰群岛返航的不倦级战巡的服役状态太过乐观,没能给这三艘战巡检修的时间。失误很多,但是这些零零散散的失误并不是惨败的根源,失败的因子在海战以前就种下了。我很后悔。遗憾没能早一点看到皇家海军错误的海洋战略,当我看出眉目,不列颠已经没有我说话的余地……”

伴随戴维贝蒂悲伤的语调,有关斯卡格拉克海峡海战的记忆如同绝了堤的江河,涌上不列颠人的脑海。斯卡格拉克海峡海战已经过去两个多月,哪怕时间能够抹去一切。但是听见戴维贝蒂孤独的自白,约翰牛们除了无尽的慷慨,居然不知道应该多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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