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玲子被我孙携着,没过多久便来到了一片树林之中。
此时正是深秋时节,万物凋零群鸟飞尽,可此处树木却生长的颇为丰茂,横七竖八的杂乱生长竟找不出一条路来。
只见二人在这密林深处,眼不低、脚不停,翻转腾挪,如履平地,行进甚速。
玲子问道:“我孙大人,咱们安倍家为什么要建在密林之中,每日行走也忒不方便了。”
我孙颇为怜爱的看了看她,眯眼笑着。
“咱们安倍家乃是阴阳师世家,终日与妖物打交道。妖物也有亲朋好友,若是有些妖物被咱们抓了,他的亲朋过来寻仇咱们便可以用这林子挡他们一挡。”
安倍玲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常言道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这片密林虽没有路,可古往今来多少人来回走过也没将其踏出一条路来。
安倍玲子随着我孙越走越深,渐感寒气入体,浑身不住打颤道:“我才出来这么一会,怎么如此寒冷。隆冬时节也不见这等冰冷彻骨啊。”
安倍我孙摸着她的头说道:“家主大人近日对式神之术颇有感悟,进境甚速,此番景象应是家主练功所致吧。”
“父亲大人实力果然匪夷所思,式神修为居然可以改变天时,他是又习得什么厉害招式吗”
“我也不知,家主大人天赋异禀。内门长老们都说他是百年来天赋第一,甚至可与当初安倍家有史以来最强的阴阳师安倍晴明比肩。”
安倍玲子从未见过安倍我孙动手,她只知道我孙功力极强、法术精湛,是安倍家最高战力之一。
以他的实力却从未违逆过自己父亲,甚至连大气也没喘过,如此想来自己父亲实力之巨,恐怖如斯
安倍玲子被他打了一个巴掌,心中恼怒,当即调侃道:“我孙大人,您的实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真没想到安倍家还有谁比您厉害。若是拿您与父亲大人相比,到底是谁高谁低呢”
她本想听安倍我孙辩驳两句,到时候回到家中再向自己父亲告状。
谁知我孙听得此话,当即神色一紧,停了脚步郑重道:“以我烛火之光怎可跟日月争辉二小姐,可别再折煞于我了。家主大人从实力、品性、外貌、学识都是我辈中人争相追赶的对象,与其相比我就是土里的一颗尘埃。”
这话入到安倍玲子耳里,心中说不出的高兴。嘴角轻勾,细眉稍弯,当真如冷月一般美丽,银铃般的笑声过后向我孙看去,说道:“那你打我一巴掌就不怕我告诉我父亲”
她本想用父亲威严压制我孙,谁知我孙不仅不怕反而笑了,那笑声响彻山野,十分爽朗。
可这笑声在安倍玲子听来却如鬼叫一般,不禁吓得浑身发抖。对她而言这笑声十分阴寒,简直比凛冽的山风还要冷上几分。
我孙也不说话,携着她继续前行,但见前方树木渐少,越走越宽,两排幽蓝的火光逐一亮起直通大门,加之月光凄清,倾泻遍地,更增神秘氛围。
门外两侧各站一守门人,二人生的面目俊朗,满脸惨白竟看不出一丝血色。
二人远远看到我孙与玲子,手中长枪一横,操着十分生硬且冰冷的语气说道:“来者何人”
安倍玲子自小娇生惯养,哪有人敢跟她这般说过话,双眉一横,两手掐腰骂道:“你们两个没长眼吗我是你们的二小姐,安倍小三的亲闺女,连我也拦不要命了快把门给我打开”
两个守门人压根没正眼瞧她,依旧是那副语气,“我俩只认腰牌,其它一概不认”
安倍玲子怒从心起刚要发作,却被我孙狠瞪了一眼,登时颓了下去,不敢做一丝声响。
此等怒容只在我孙面上一闪即逝,旋即他又摆出那副笑容可掬的表情对。
“二位,我是安倍家的管家安倍我孙,这是我的腰牌。二位守门之命是家主大人新下的,那时二小姐出门在外自然不知,所以这腰牌便没在身上,烦请二位通报一声。”
两人接过腰牌仔仔细细查验,仍是冷冰冰的说道:“安倍我孙可以入内,这个女子,不行”
安倍玲子听了这话大为光火但摄于我孙威严,只得压着火气不敢发作。
又听其中一人说道:“我先去通报家主,你们二人在此候着。”随后推门而入,另一人仍横着长枪在门外守着。
安倍玲子越想越气,进自己家还用腰牌,世上哪还有这等道理。
她再也压不住火气,指着那人骂道:“你们两个杂种哪里来的,这么大牌面居然敢拦我狐假虎威吗”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又是一个巴掌打在脸上。
我孙怒道:“休要胡言,此乃家主大人的命令,哪容你质疑”
此掌打的甚重,安倍玲子在空中翻滚几圈才摔跌下来,捂着脸颊暗自抽泣。
我孙这巴掌是打给守门人看的,可那守门人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眼望虚空,目视前方。
安倍玲子一直坐在地上哭泣直到另一人通报完毕才停下,那人竖起长枪对玲子道:“家住吩咐,玲子小姐可以入内。”说罢侧身开门,将路让了出来。
我孙说道:“走”
玲子怔怔的看着他,脸上一阵火热,她害怕安倍我孙可又不敢违逆他,纠结在此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我孙耐性已经用光,单手将她拎了起来大步走入门内。
入了门便来到了安倍家的前院,前院十分空旷偶有几个厉鬼面具摆放在廊宇之上。
院内正中,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负手而立,凄冷的月光照在他雪亮的银发上更添了几分冷峻。
男子面目甚是秀美,除了那对狐媚眼加了几分妖异外更像是一位绝色女子,此人正是安倍小三。
安倍玲子一见到他,哭着跑过去叫道:“父亲大人,可想死女儿了。”
安倍小三终日闭关,安倍家中一切事物均由我孙操持,玲子极少见到他,这句想死女儿了也不是虚言。
不过依照玲子的性格,我孙打了她两个巴掌哪能就此了结,她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有七分是想告状。
安倍小三轻轻环住玲子,柔声道:“乖女儿,想爹爹了”
玲子故意将自己的脸颊伸给她看,“父亲大人,女儿可想死你了。你闭关的这些日子,女儿可受了很多委屈,今天差点被人杀了,还被人打了。”
安倍小三目光如炬,一进门就看到玲子面颊肿的老高,面上两个掌印相互交叉,都是一样的大小、一样的形状。
“谁欺负你了”
安倍玲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将白日里与小次郎等人战斗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她将两个门人对老妇人所做的恶事尽皆隐瞒下来,竟说成小次郎众人无故挑衅,还连杀了两个门人。
安倍小三知道女儿脾性,对她说的话也不尽信,转头向我孙问道:“玲子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我孙一躬到地,“千真万确”
“她这脸上的伤也是那群人打的”
“不是,这两巴掌是我打的。”
这话一出,连安倍玲子也惊了一惊。
她本以为我孙会回借坡下驴,把自己的两巴掌推到小次郎等人的身上,自己当面拆穿,好让小三惩处于他。没想到他竟毫无顾忌的将此事如实的说了出来。
安倍小三平和的看向我孙,面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多了些感激之情。
“我孙君,难为你了。玲子疏于管教、娇蛮跋扈,今后还需你多为提点。”
我孙又是一躬,回道:“二小姐天资聪颖,假以时日定会成为一代大阴阳师。我先前的一巴掌是因为二小姐操练式神只重其威不重其技,辱没了安倍家的名声,故而出手教训。另一巴掌则是二小姐口中污秽,骂了两个守门人。”
安倍小三起先听到玲子操练式神技艺不精也没多理会,但听到她骂了两个守门人,面上逐渐浮现怒色,说道:“你怎么会骂那两个人”
玲子深知父亲雅量极好,看他面露怒意不禁战战兢兢了起来,心想“不知父亲为何会为了两个守门人责怪于她。”
我孙继续道:“那两个门人是极为厉害的妖怪,我怕二小姐惹怒了他们,故而出手。”
听到把守大门的两人是妖怪,使得安倍玲子又是一惊,撇过头来反问道:“怎么是妖怪我安倍家世代与妖怪为敌,何时与他们为伍父亲大人,莫不是您弄错了”
安倍小三所谋甚深,不是一时半会能解释的清的,听玲子问起也不答话。
倒是我孙心思甚快,“家主大人英明勇武,连妖怪也被他折服。这两个妖怪便是摄于家主大人的威力,自愿来我安倍家为奴的。不过妖怪并不同于人类,还望二小姐今后小心些。”
如此解释虽然牵强,但也勉强说的过去,玲子将信将疑,望向自己的父亲,希望他能给个答案。
小三面上先是一怔,随后顺着我孙的话继续道:“我孙君所言不错,那两个妖怪被我安倍家折服,自愿来此守门。玲子你也累了,赶紧回房歇息吧。”
安倍玲子虽想追问,但听他话里饱含威严,便不敢再说什么,当即向两人盈盈一拜,回了房去。
待玲子走后,我孙也向安倍小三告辞,刚走了几步却被小三叫住,“你向来不愿与我多说,可是还记恨于我”
我孙定在原地没有回答,肥圆的脸上失了笑容面漏出愁苦,过了良久,他轻吐一口气回道:“有希子实是个好人”
“你还在怨我负了她”
“不,我不敢。”
一句不敢道出了他多年的心酸,少年时他与小三都是安倍家风头无两的人物,两人同时爱上了一个女子,一个惊才绝艳、眉目如画的女子。
只不过她的眼中只有安倍小三,从未多看过他一眼。
成婚之日,他喝得烂醉如泥、嚎啕大哭,只为抚平心中思绪。
他本以为日子就这么过去,直到她诞下了一子一女后被安倍小三始乱终弃,愤恨自杀。
当日她凄怆的眼神历历在目,鲜血殷红,恰如黄泉的彼岸花灿烂绽放。
多少往事浮现在小三眼前,他想要辩解什么却又说不出口,踌躇了半晌才道:“我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安倍家。”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我是为了安倍家为什么不去劝她”
“我劝她又有何用她的心已死了,死在你娶美姬那晚。”
“我欠她甚多,已弥补不了了。好在有你,让她走时不会那么痛苦”
他停顿一会又说道:“玲子极像他娘,自小我便不敢看她,是你对她极严,教她做人,这份恩情我不知如何报答。”
“可我始终教不好她,因为我不是她父亲。”
这话戳中安倍小三的痛点,他何尝不知因为玲子缺少父爱才使得她性子如此娇蛮。
他不仅负了有希子,更负了他们的女儿听了这话,兀自捶胸,痛苦不已。
良久以后,小三才定了心神,说道:“前尘旧事不必再提,这么些年,你竟不问我为何背地里投靠了德川家”
“不问你自是为安倍家着想。”
“多谢不过还有些事我需得求你。”
说了这么多,安倍我孙才回过头来,见他俊美的面上多有倦色,被月光一照显得更为凄惨。
“你我之间还需什么求不求的只需说来我照办便是。”
“好,你也知晓安倍家虽是名门却非世家。要想让安倍家逐鹿天下,只有成为丰臣秀吉身边的重臣这一条路。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获得大权,统一天下”
“所以你背地里投靠德川家康是为了对付丰臣秀吉。”
安倍小三狡黠一笑,回道:“不错。而且美姬乃是德川家的人,这件事我不说你也知道吧。”
“是,不光是我安倍家许多人都知道此事。不过你抛弃有希子的理由竟是为了跟德川家康成为姻亲,意欲合谋捣毁丰臣家”
“不错,那时信长尚在,但我安倍家占卜之术天下无双,我早已算到丰臣秀吉会取而代之,这步棋早就谋划好了。”
我孙心思缜密,已然找到了安倍小三话中破绽。
“你也太小瞧与我了,这话能骗得了别人难道能骗得了我你既会占卜,为何不直接与丰臣家结亲绕这个大圈子,难道你觉得我老眼昏花,不明是非了不成”
安倍小三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说过了,只有成为秀吉身边重臣这一条路,其余的都是死路。再说我又为何诓骗与你,这于我又有何益”
我孙素来知晓他为了安倍家能够不择手段,心中权衡了一番说道:“好,我姑且信你,不论你做什么都是为了安倍家。你有什么事要吩咐说了这么多为的就是这件事吧。”
小三十分踌躇,他明知这事不能说,可除了安倍我孙之外又无其他足以信任之人能够做这件事,左思右想之后终于说道:“我需要做我跟茨木童子之间的联络人。”
“什么你竟跟茨木童子有勾结你难道不知他是什么妖物”
我孙听他说到茨木童子,吓的浑身发抖,身体打了几晃之后又说道:“你难道要毁了安倍家吗”
茨木童子乃是东瀛日本大妖,战力非凡。他乃是魑魅魍魉之主、百鬼夜行的领头人,酒吞童子座下的第一大将。
自酒吞童子被害之后,他便重领百鬼夜行,找寻重塑酒吞童子的身体的方法。
安倍家自平安时代起便一直与百鬼夜行为敌,双方世代仇恨,现今竟要联手,任凭安倍我孙极为持重也被吓破了胆。
安倍小三看出他的惊恐,出言安慰道:“时移世易,以前诸事已是过眼云烟。茨木童子不会对我安倍家如何的,况且我还答应了他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答应他帮他重塑酒吞童子的身体。”
这话说的极为平淡,可在我孙听来比千百霹雳一同劈下还要骇人。
“你难道不知重塑酒吞童子的身体需要万千生灵吗你这么做是想把安倍家拖入邪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东瀛日本饱受战乱,每年饿死的又何止这些我只不过让他们少受些世间苦楚罢了。”
这话从安倍小三口中娓娓道来,竟像是说家长里短一样,听的我孙一阵心寒。
他毕生从未违逆过小三的命令,可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心下一横回绝道:“这事我做不了,家主大人另请高明吧。”
小三继续道:“可是除了你没人能办成这件事,只有你我才信任,也只有你才有能力保命。”
“此事成与不成都会将安倍家拖入万丈深渊,我决计不会答应。除了这件事,其他的事我都应你”
我孙这话语气极为坚决,安倍小三知他心志已定,再行逼迫也是无用,随即退而求其次道:“既然如此,你帮我做另一件事吧。”
“什么事”
“重塑酒吞童子身体一事尚缺药引,需要一个人的心肝脾肺肾。此人五脏极难取出,放眼整个安倍家也只有你能做到。”
“这人是谁”
“安土桃山之鬼,佐佐木小次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