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人血馒头

乾徵三十一年,正月初二。

叫院中下人休沐后,顾衡去了一趟国子监。

他寻到负责科举的人,呈上自己的名字与乡试地点,得了贡院名额后,给那厮一袋银子便作揖离去。

春闱在三月初,百花初放日。

会试题目不难,顾衡早已熟记于心。

让他感兴趣的是,每一世春闱都会出来一两个大闹一场,让考官头疼无比的书生。

书生们用满口狂傲的长篇大论抨击当朝乾徵帝的暴政,说他连西凉蜀中蛮子都不如。

至于什么下场呢。

当然是以下犯上,处以极刑了。

他今儿想会会其中一位,将他招揽到自己麾下。

那位第二世被处以极刑,第一世却得到了宰相赏识,成为南周一代赫赫有名的铁板御史,专弹劾乾徵帝暴行,还有唐铮的荒唐行径。

只可惜后来那御史家中出了件大事儿,致使夷灭三族,那刚正不阿的御史就这么倒台了。

那时他还在教导幼年太子为人之道,听闻这件事后也不免深觉惋惜。

现下想来,顾衡总觉得是唐铮做了幕后黑手。

毕竟,当年同他一道改革贵族旧制的那些官员,在他被陷害倒台后,几乎都落得了夷灭三族的凄惨下场。

而这位御史,又曾深深赞许过改革的大妙之处。

“诶,快去刑场啊,今儿又可以拿到药啦!”

“是啊,我等去早些,兴许还能多抢几个哩!”

“听说今儿斩的,是个名叫曾广的书生。”

“书生好啊,书生的给我家的狗蛋儿吃了,大抵病就好了嘞。”

“哪来的书生,莫挡路!”

前方忽然急匆匆走来一群面黄骨瘦的人,各自捧着一只碗,推开顾衡往外头走去。

曾广……

顾衡心头一凛。

莫不成是那御史?

他扭头跟着那群人一道往市井的刑场走去。

午时未满,素来热闹的市井一片清寂。

肉摊子旁围了几只露出胸骨的野狗,贪婪地啃食着没人看管的泛绿猪肉。

再看另一边。

一直被人们避讳不及的刑场,成了聚众的地儿。

台上跪着一个身着囚字样的少年,台下站着一群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百姓。

立在前面的人们个个手捧一只大碗,没有生气的面上两眼却炯炯有神地盯着那少年。

少年衣衫褴褛,脚上拷着一副厚重的镣铐。刽子手赶来,推搡着他走向更高处,又一脚踹往膝盖,迫使少年跪地,面朝行刑官处。

顾衡赶来时,便看到了这样一幕。

“子机,你只管推行改革,我曾某人鼎力支持!”

“这条路既需要有披荆斩棘的先行者,那便有我曾子良来做领路人。”

“子机,太子年幼,秉性不良,你要有慧眼啊。”

“天地不仁,何以暴君立世,祸害四方!如此反复,我南周焉能再兴百年盛世!”

他的脑海缓缓回响起第一世与这少年共处朝堂时,少年对自己说过的话。

从年少到白发苍苍,从初入官场到奔赴刑场。

子良,这一次……他承认了,是他看走了眼,两世才认清那太子的真面目。

若是当年他没有那么执拗,因乾徵帝临终托孤而一意辅佐太子,听了子良的话,也许南周真的会有另外一派光明之景吧。

甚至,他还可以直接扳倒唐铮,让唐门不复存在。

此时此刻,与顾衡素未相识的少年正低垂着头,脸色苍苍。

一串血哈喇子从他口角滚落。

“哎呀,浪费了哦。”

“这可以做一个了。”

一个发福的妇人裹着方巾,焦急地跺着脚。

台旁屋檐下,端坐着一位身披黑氅的锦衣公子。公子面色清冷,手端一盏香茶,同台下那群人相较起来,好似是两个世界的人一般。

“长卿,时辰到了么。”唐铮缓缓放下茶盏。

“回殿下,午时已至。”谢玄俯首作揖。

“行刑。”唐铮看向台上少年。

“行刑!”谢玄朝旁边一声高喊。

刽子手提着一把大刀上前,喷了一口烈酒,准备提刀往下砍去。

死气沉沉的少年忽然抬头,仰天大笑起来。

而后猛地看向唐铮,恨恨地嘲道:“九千岁当真是我南周良臣。权势滔天,不问忠贤,只奉荒唐!”

唐铮面无表情地抬手。

“且慢。”谢玄会意,看向那少年,淡淡开口,“犯人曾广,可还有遗言?”

“我南周自两百年五十三前大唐陨灭,先祖皇帝乱世征伐四方,开国至今,还从未出现过摄政王。九千岁独断朝堂,身着蟒袍,真可谓是风光无限啊。”

少年抬起下巴,眼底的讽刺与愤怒那样清晰,

“推行旧制,复辟奴隶制度,重税多收,鱼肉百姓。九千岁这把刀俎,磨得可真锋利!”

“旧制乃自古便有,本王不过奉行皇上之命,大加推行而已。”唐铮淡淡开口。

“好,好一个奉行帝王之命!”少年气极反笑,他朝地上啐出一口血沫,“拿我百姓之命当儿戏,可真是昏君佞臣的一派行径!”

“大胆,竟敢顶撞王爷!”谢玄厉声叱道。

“江湖与朝堂本应互不干涉,是祖皇帝良善,准允江湖人士入朝为官。你本江湖出身,不感念先祖皇帝之恩,在此妄言当朝君王,此罪当斩。”

唐铮哂笑,扬声下令,“行刑!”

“建立在权利之上的善良,不是善良,是施舍!唐铮,你这昏君走狗,终有一日将自食恶行!”

刽子手在曾广的一派咒骂中手起刀落。

那颗骂人的少年头颅就这么滚到了地上。

站在最前面的人下意识动了一下,却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飞溅了一地的鲜血。

“交银子,一人五两。”这时,外头缓缓走来一个商贩,提着一筐馒头,不耐烦地伸出手去。

前头的人争先恐后交出积攒几年的碎银子,然后伸出碗来。

那商贩拿出馒头往地上沾了血,裹了一圈,馒头变成红面膜膜,给交了银子的人一个一个递过去。

拿到馒头的人宝贝似的放在碗里,警惕地看着周遭的人,急匆匆来,又急匆匆离开。

“馒头嘞,包治百病嘞!五两一个,五两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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