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落平阳,龙游浅水。
五十年太平天子,一朝落难,众叛亲离。
当花萼楼的繁华落尽,年轻时的威严已变成了慌不择路,唯留这一路的烟雨凄迷、狼狈无依……
因为出行仓促,没有携带食物,而沿途各级地方官员早已逃散,无粮无水的队伍靠着沿途百姓的献粮,人们才勉强熬过了一天。
入夜,人困马乏的队伍到了金城驿。
金城县令早就逃走了,驿卒也逃走了,就连百姓也跑的差不多了,无人接待的驿站空空如也,黑灯瞎火,连一盏灯都没有。
平素养尊处优的皇族贵胄,此时也讲究不了太多,黑暗里,他们无论贵贱,枕藉而睡。
高力士给皇帝和贵妃收拾出一间单独的居室,又寻来灯烛,这才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一路颠簸,担惊受怕,七十岁的李隆基虽然浑身酸痛,却毫无睡意。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潮湿闷热的空气,愈发滋生了蚊虫……
蚊虫的嗡鸣隐约夹杂着皇孙们的哭声、士兵们的抱怨、还有宫人的牢骚,愈发让人心烦意乱。
他干脆起身而立,站在窗前,看着这荒凉的驿站发呆。
要知道,当年中宗李显送金城公主入吐蕃和亲,就是在这里饯行送别的,后才改名金城。
那一年,金城公主还是个孩子,如今却已香消玉殒,早在十六年前就病逝于吐蕃。
一想到这里,李隆基的心里就隐隐作痛,昔日的情形不由浮现眼前……
记得护送奴奴入蕃那一年,他是送亲大使,牡丹是陪嫁侍女。
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他们一路西行,穿过茫茫戈壁、漫漫黄沙,长河落日下,漫天晚霞映红了她的脸,声声驼铃似乎依旧回荡在耳边……
就在这时,一阵环佩叮当,原来是玉环来到身边,给他披上了披风。
“雨夜风凉,三郎珍重身体。”
李隆基回过神来,看到了玉环。
微弱的烛光,映着美人的容颜,他握住玉环的手,有些期待的看着她。
“你……还记得这金城驿吗?”
玉环怔了一下。
关于这金城驿,她只知和金城公主有关,可金城公主她甚至都没有见过,只记得那年公主去世的消息传来,三郎十分悲痛,辍朝三日以示哀悼。
看玉环茫然的摇了摇头,李隆基叹了一口气。
他忘了,她是玉环,是那个忘却了前尘往事,再无纠结苦楚的牡丹。
这些年来,他醉生梦死,笙歌燕舞,何尝不是想忘却那些过往,只求长相厮守,再无遗憾。
若在以前,他是不会和玉环说起牡丹之事的,但此时此地,或许是夜里的凉意让他清醒了,他忽然有了倾诉的念头。
于是,李隆基拉着玉环坐在榻上,说起了那次西域送亲之旅……
皇帝一直在说,玉环一直静静的听着。
虽然皇帝没有明说,但她也知道自己在听自己前世的故事。
这种感觉很奇怪,身在其中,又身在其外,素昧平生,又似曾相识……
听着听着,玉环有些困了,斜倚在床头昏昏欲睡。
似梦似醒间,一个画面浮现在眼前——那是一个很高很高的山顶,夜很黑,风很冷,她和三郎被反手绑在一处,彼此依靠着看天上的星星……